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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恒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饿了半天就面如菜色,破军甲的红翎箍在头上蔫巴巴的垂在脑后,谢桢看不过去只得让他歇进自己的马车里,季恒卸了甲衣散下头发看上去就更稚气了,谢桢不止一次的觉得这孩子绝对不是有什么仇人恩怨要投奔恶人谷,应该只是跟长辈家里赌气闹离家出走的。
谢桢的本性其实还算亲善,他将自己的薄毯让给季恒盖着,马车内里一分为二,中间拿个垫子隔上,倒是相安无事,至于少年人睡糊涂了总爱往他这边滚,他也很是大度的能忍则忍了。
商队是小半月以前到的瞿塘峡,季恒作为刚入谷的新人只能住在据点外围的木屋通铺,他身体一恢复就重新来了精神,刚好谢桢平日饮食偏好清淡,后厨被人提点过,对他的膳食一向暗自精细打理,管事的大师傅又见季恒还是个年纪小的孩子,路上病得连腮帮子都瘪了,所以也就难得好心,每每给谢桢做饭的时候总会带上他的那一份。
季恒惦记着谢桢一路上照看自己,觉得欠下了人情,眼下算是寻了机会可以回报,每逢饭点就跑去后厨拎着食盒往谢桢房里跑,他的基本功很好,转眼的功夫就能从后厨一溜烟的跑到谢桢的房里,食盒里汤汤水水一滴不洒,饭菜也都是刚出锅的热度。
乐于献殷勤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抱有目的暗藏心思,一种是天性使然待人和善,谢桢相信季恒是后者,十七岁的少年心思单纯,整日都乐呵呵的拎着食盒往他房里跑,有时候跑急了还能被门坎绊一跤,摔下去的时候连脸都不护,而是双手举高食盒生怕把他的饭给洒了。
谢桢总归是心情不好,而季恒身上透着一股子天真可爱的劲,他就全当少年是一只可以拿来解闷的小奶狗,偶尔还会听他讲些傻里傻气的杂事,季恒是个很有家教的人,虽然活泼闹腾,但在他面前板正的很规矩,开口必恭恭敬敬的称他先生,有礼数懂避嫌,一双眼睛从不往他桌上的纸张书卷上看。
谢桢的小书房素雅精致,莫说现在是叶云景当权,就是当年颠沛流离时叶云景在银子开销上也从未让他受过半分委屈,小到笔墨纸砚,大到床柜屋子,瞿塘峡这边所有的布置都是叶云景命亲随做得,看起来低调素净,但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季恒快步穿过廊下砖石铺成的路面,谢桢所在的小院子颇为清净,他迈腿越过门坎就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书房的窗户未关,他下意识握紧了食盒的横栏,面上多了两分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傻笑。
墨衫男人长发披散,略显苍白的侧脸俊秀之极,谢桢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凤眸含光,藏匿星辰,季恒腾出一只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又再三理过领口才轻叩门扉等谢桢开口让他进屋。
半月前他在喧闹扬州城里惊鸿一瞥,谢桢那个斯文瘦削的身影就再也没能从他脑海里消失掉,后来当他发现那文弱瘦高的先生居然是与他同行之人的时候,他兴奋坐立难安,搂着自己的爱驹絮絮叨叨了大半个时辰,惹得那生性温润的里飞沙都忍无可忍的撅了他一蹄子。
季恒初入江湖,没见过世面,但他笃定谢桢应当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那个人了,他听见谢桢停笔起身来给他开门,雕花的木门向内被一双修长匀称的手缓缓拉开,季恒眸色晶亮咧嘴笑开,无论是第几次看见谢桢,他都难以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
“先生——先生!
我来给你送饭了——”
第02章
清炒野菜、芙蓉水蛋、豆豉鱼茸、外加一碗白米饭,季恒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去桌上,锻炼充分的小臂绷得紧紧的,生怕洒出一滴汤水。
今日格外的潮,谢桢随手关上房门怕湿气沁了书本,门扉发出吱呀的声响转瞬合拢,他着一身宽袖墨衫,脂玉一般苍白光滑的皮肤随着抬臂的动作尽数袒露出来,季恒偷瞄了一眼就臊红了领口遮掩的脖颈,幸亏他一会要出去巡逻穿的是贴身软甲,不然非得像个煮熟的螃蟹一样。
“先生,我还看见有这个菜,他们都抢,我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我,我给你拿了点,你尝尝看吗?”
季恒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出些不温不火的态度,即使是年岁尚小他也懂得在心上人面前不能出丑露怯这一道理,少年板板正正的挺着脊背,发箍里草草盘起的头发还有些毛躁,他从食盒底层端出来一个白瓷碗,上面还很是细心的倒扣了一个碟子。
碗里是辣炒螺蛳,激流坞临河,这东西本该是下酒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武人都觉得这东西肉少吃着不痛快,可偏生后厨的大师傅有极好的手艺,一筐螺蛳洗净辣炒,香味能飘满整个据点,惹得一群人馋虫作乱,非得抢一小碗自己找地方嘬去。
季恒是个很细心的人,他担心谢桢不喜欢这股辣味,盘子就是专门拿来隔绝味道的,谢桢能看出这碗螺蛳是小孩专心给他挑得,螺蛳壳上看不见本该沾着的辣子和姜末,每个螺蛳的个头也都不小,不是厨子特意给季恒开得小灶,就是季恒杀出一条血路自己去抢的。
尽管季恒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期待或者等夸奖的意思,谢桢还是觉得自己要是不吃,季恒大概一出门就会瘪着嘴低落一整天,谢桢落座拿起竹筷很买账的尝了一个,极新鲜的螺蛳经过香料爆炒,原本的土腥味消失无踪,辛辣咸香的调料给螺肉增色不少。
谢桢口味偏淡,他嘬完一个就赶紧饮了口水,季恒咳嗽一声低头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藏不住心思的眼睛里全是晶亮晶亮的光,仿佛有绚丽的小礼花在他眼前炸开。
“那我走了啊,我今天当值呢,先生,我晚上再来——!”
谢桢还未发觉他对季恒总有些特殊的宽容,小时候莫说是叶云景,就是他师父要逼着他吃一口辣子他都能迈着小短腿爬上桌子以死相逼。
他放下筷子起身给小孩开门,季恒拎着食盒蹦蹦哒哒的迈过门槛往外走,自从摔过一次之后季恒就长了记性,谢桢拢起耳边碎发送他出门,又温言让他当值的时候小心一些,平缓的声线温润如玉,丝毫不见半分棱角。
季恒初来乍到,按常理讲肯定是要被老油条们欺负戏耍几个月,他被排到的当值时日最多,几乎每天都要背着枪在激流坞附近的山头上转几圈。
可季恒到底是太实诚了,单纯简单的一个小孩,管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巡逻值守、擦桌扫地、帮后厨背米背面,他涉世未深,也看不出别人是故意作弄他还是真的要他帮忙,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最离谱的一次是大半夜的跑去孤山集替同屋的前辈买酒买烧鸡,他那天险些跑断两条腿,硬是赶着早饭前跑回来给谢桢送粥,值守的时候就困得直点头,后来得空去喂马,草都没拿出来就直接倚着马厩睡到人事不省,惹得他那匹里飞沙饿得只能啃他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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