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万里身,
相依萍梗即为邻。
闲骑蹇卫频来往,
小擘霜鳌忘主宾。
明月满庭凉似水,
绿莎三径软于茵。
生经多难情愈好,
未觉人间古道沦。
“生经多难情愈好”
,这实在是灾难给人的最大恩惠。
与东北大地上的朋友相比,原先在上海、在北京的朋友都算不上朋友了,靠着亲族关系和同僚关系所挤压出来的笑容和礼数突然显得那样勉强,丰厚的礼品和华赡的语句也变得非常苍白。
惟独这儿,什么前后左右的关系也不靠,就靠着赤条条的自己寻找可以生死以之的知己好友,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么?
我敢断言,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中,最珍贵、最感人的友谊必定产生在朔北和南荒的流放地,产生在那些蓬头垢面的文士们中间。
其他那些著名的友谊佳话,外部雕饰太多了。
除了同在流放地的文士间的友谊之外,外人与流放者的友谊也会显出一种特殊的重量,因为在株连之风极盛的时代,与流放者保持友谊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而且地处遥远,在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下要维系友谊又极为艰难。
因此,流放者们在饱受世态炎凉之后完全可以凭借往昔的友谊在流放后的维持程度来重新评验自己原先置身的世界。
元朝时,浙江人骆长官被流放到黑龙江,他的朋友孙子耕竟一路相伴,一直从杭州送到黑龙江。
清康熙年间,兵部尚书蔡毓荣获罪流放黑龙江,他的朋友、上海人何世澄不仅一路护送,而且陪着蔡毓荣在黑龙江住了两年多才返回江南。
专程到东北探望朋友的人也有不少,例如康熙年间的流放者傅作楫看到老友吴青霞不远千里前来探望,曾用这样的诗句来表达感受:
浓荫落尽有高柯,
昨日流莺在何处?
友情,经过再选择而显得单纯和牢固了。
让我特别倾心的是康熙年间顾贞观把自己的老友吴兆骞从东北流放地救出来的那番苦功夫。
顾贞观知道老友在边荒时间已经很长,吃足了各种苦头,很想晚年能赎回来让他过几天安定日子。
他有决心叩拜座座侯门为赎金集资,但这事不能光靠钱,还要让当朝最有权威的人点头,向皇帝说项才是啊。
他好不容易结识了当朝太傅明珠的儿子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是一个人品和文品都不错的人,也乐于帮助朋友,但对顾贞观提出的这个要求却觉得事关重大,难于点头。
顾贞观没有办法,只得拿出他为思念吴兆骞而写的词作《金缕曲》两首给纳兰容若看,因为那两首词表达了一种人间至情,应该比什么都能说服纳兰容若。
两首词的全文是这样的: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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