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陈氏呵呵地笑着,招手唤了满地乱跑的小外孙过来:“阿婆咬不动了,虎儿替阿婆吃了可好?”
“好呀好呀!”
“阿娘……”
辛不离将自己手中的瓜片硬塞给辛陈氏:“你总是这样。”
心头也不禁泛起无穷的酸涩,远不是甜瓜所能弥补。
家中贫寒至此,一片甜瓜就是了不得的奢侈品,何谈什么聘礼,什么雁、酒、衣物用度?就算咬牙凑足了聘礼娶莲生进门,以后面对她的,也仍是无穷无尽的生活重担,她已经苦了十五年,自己是要她再苦一辈子吗?
不能,绝不能这样亏欠自己的心上人。
好男儿志存高远,纵使出身贫贱,也都对自己的未来有个勾画。
压在辛不离心头的苦思,实在已经太多,他日日都想凭自己本事打出一片天,立个功名,挣个前程,想赚钱糊口,想悬壶济世,想好好地养活这一大家人……想好好地养活莲生。
她是最好的女子,值得最好的生活,他要把一切都挣来给她,最香的花,最醇的酒,最美的衣衫,最漂亮的玩意,高大的屋子,舒适的用度……
而这幻境,时时被残酷的现实打散,晃动在他眼前的,仍是残破的席棚,横流的污水,漫天的臭气,风雨飘摇的未来……
辛陈氏似乎也看破了他脑海中飞旋的思潮,堆满皱纹的老脸上,重重沟壑更深:“七宝啊,阿娘实在担心。
你是男儿,不妨志存高远,但女儿家十五岁,可就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若是拖延下去,以莲生这般相貌人品,我只怕她……等不得你……”
“不不不。
阿娘别说了。
我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看她一派天真,未必懂得你的心意,不若阿娘去帮你说合……”
“不要!”
辛不离愈发地急了,凛然跪直了身体:“阿娘不要帮我,千万不要。
眼下与莲生亲密无间,孩儿珍惜得很,现在的情势,我就很满足。
贸然去谈婚论嫁,一旦莲生不允,以后我们要如何相处?只怕连见面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若心中有我,自然会等得我;她若心中无我……”
一股闷气忽然拥塞胸膛,堵得喉头酸痛,半晌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浮现莲生那天真娇憨的脸,一双大眼总是清澈澄明,望向他的眼神,如这月色一般明净,如清风一般朗然,每次听他略作表白,她总是不在意地放声大笑,每次坐在一起,都毫不避忌地凑近他……对他又是这样地好,时时惦念着他,人生中挣到的第一笔巨款,换了他梦寐以求的宝贝给他……
她到底……心中有没有他?
眼望着母亲担忧的神情,一颗心再怎么挣扎,口中依然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她若心中无我,强行拼凑也是枉然!”
见孩儿如此决绝,辛陈氏也只得叹了口气,黯然摇了摇葵扇。
七宝是她的幼子,最珍爱的孩子。
自幼聪明过人,苦水井都道是不世出的神童,如今读书习字样样来得,行医诊病也有小成。
一家人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这孩子身上,当然希望他一切顺遂,功名,姻缘,全都美满……
然而这孩子也是自小有志气,性情坚决,执拗,不大理会旁人闲言。
虽然身为母亲,对他又是操心又是宠爱,又有些微微的敬畏,见他心意已定,也不敢再说太多。
“很晚了,都歇息了吧。”
阿爷发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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