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禀报:“十姑娘,柳荫别馆到了。”
我下了马车,红墙绿瓦飞檐铜门,一派威严迎面逼来。
前脚方落地,尚未请见,已有数名华服家奴从宅内走出,为者是个四旬男子,自称管家,作揖道:“十姑娘,我家爷恭候多时,请随小的来吧。”
我颔随他而去,心想萧晚风果真料事如神,连我什么时候到也算得丝毫不差。
一进柳荫别馆,眼前骤然明亮,外头本是冬日萧瑟之景,里面却是春光明媚之色,密林苍翠,百花争艳,时闻鸟语流水之声。
穿过层层拱门,走过数道长廊,所经处无不白玉为墙琉璃为瓦,水榭楼台通万里,宝塔明珠拥千翠,彩光流溢,富贵非凡。
“重建后的别馆与先前大不相同。”
一路上我随口闲聊,管家应是,“是按长川萧府本宅所建,原先的别院虽是能工巧匠呕心之作,但不得爷心,爷向来挑剔的很。”
我点头大有所感,萧晚风那个人啊,的确不是寻常人能伺候的。
又过了几道门,突闻琴声穿透墙壁自内院传出,音律激越紊乱,想来那抚琴人此刻情绪极为不稳。
只是随口问了声谁在弹琴,管家答:“是二爷。”
我脚步一顿,复而随管家身后走着,不动声色问:“你家二爷近日可好?”
管家答:“二爷常闭门不出,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少见到他,倒听说昨夜与大爷吵了一架,被大爷打了一巴掌……”
察觉自己多言了,管家回头朝我尴尬笑笑,便没再说下去。
我深思地朝那重重内院看了一眼,琴声已停,那抹烦乱却久未消散。
心想,萧家两兄弟的性子一个冷漠一个淡薄,会为了什么事大吵起来?
随管家进了主屋,雕梁画栋,陈设精致,无不华美非凡。
暖炉将屋内烘得温和舒适,熟悉的龙涎香自香炉铜兽口中袅袅飘出,白绒圆型地毯陈铺在屋子中央,凤雕朱漆香木矮桌横置,两侧各设一墨色绫罗蒲团,萧晚风便坐在那蒲团上泡茶,简单宽松的白衫长袍,长随意披在肩后,以锦缎在尾处扎成一束,随性闲居之态,不是见客时该有的装扮,是不将我当做外人。
管家婢女们早已退出,他抬眸淡淡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微微探手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
我盘腿在蒲团上就坐,看他泡茶。
香案上茶器齐备,皆是上好的云陶,火纹琉璃图案。
泡茶须平心静气,明辨温火茶汤之差,他步步稳健,行云流水,显然是一个喜爱品茗且精于茶道之人。
我只懂皮毛,却是看着他的双手出神。
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手,修长宽厚,指骨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饱满如玉,随他的每一个动作优雅跳动,还有那似水长流的宽袖,云雾般飘动,看上去美不胜收。
茶已泡好,他在我桌前斟了三盏。
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同一壶茶他为我泡上三杯,仍是按着他的示意逐一喝下,竟是三种不同味道,一苦,二甜,三平淡无味。
他说,这就是人生,先苦后甜,终归平淡。
又说:“也像人一样,在不同的环境中总要戴上面具,扮演不同的角色。”
我一时不懂他言语中透露的禅意,他已起了身在屋内赤脚行走,取来一个深棕小匣子递给我。
打开一看,是八珍璎珞,乃上好的女子颈饰,多为皇都贵妇所配,此物更加稀罕。
他说:“前几日阜阳王送来贺品,我一见这东西就觉得该戴在你身上,定然好看。”
赠饰品于女子,他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我抬头探寻看去,他的面容沉浸在茶水氤氲而起的白色水汽中,淡淡的无甚表情,便当他只是一时兴起,又有求于他不好拂了他的意,笑着收下了。
从怀中掏出玉簪子放在桌上,他看也不看,道:“我知道你想要我放了赵子都,但是悦容,你该知道而今形势,我初入皇都,大乱方定,人心不稳,叛乱者无不暗中窥视欲东山再起,赵子都是非死不可,明日便要午门斩示众,才能断了他那些旧部欲死灰复燃的痴念。
而且,放不放人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司空长卿那边也不好交代。”
心顿时跌入谷底,听他这口气,是不想放子都一条生路了?
又听他说:“今夜子时,大理院那边萧家侍卫与司空家的侍卫会有一次交接,中间有半刻时间守卫薄弱。”
常昊王便关在大理院的地牢里,萧晚风是在向我暗示什么毋庸置疑,面色转忧为喜,还没来得及言谢,又闻他郑重道:“赵子都非死不可。”
我心领神会,忙点头:“我会让他隐姓埋名,从此这世上再无常昊王赵子都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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