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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目送着我走出病房,他会想什么?
我的思维很迟钝,因为只要我想一想当时,就要屏住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我的胸口就绞在一起,痛得我喘不过来。
——原谅我不够坚强,那些书里的战士们,鲍尔柯察金、张海迪、史铁生、海伦凯勒、霍金等等等等,他们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他们才能坚强地活下来,成为传奇。
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死神是这样强大,原谅我的渺小,我只能撑到这一步,我没有办法坚持下去。
傻瓜,真是个傻瓜!
我没有资格要求他撑下去,因为我不忍心。
走吧,走吧,只要我们的灵魂足够洁净,我们总可以被天堂接纳,如果真的有天堂。
外面的焚化炉从八点开始冒烟,根据物质不灭的定律,孟波等一下便要化成灰变成烟,他消散不见,随风而去,同时又无处不在。
我感觉到热热的眼泪流过面颊,徐华晋停了停,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她把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再慢慢地歪过头来,将瘦小的身体缩到我怀里,脸埋起来。
远远看过去,大概就是伤心失意的女朋友需要朋友的安慰而已。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被埋没的真相,孟波会希望我走过去亲吻他冰冷的嘴唇吗?
他的丰润的嘴唇,这个时候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贴在他的牙齿外面,他一定不容许我去吻这样子的他。
他曾经健康强壮,即使不帅,但是也有一些小臭美,我还记得他端坐在窗前,脖子伸老长贴着镜子,去挤额头上的一颗痘痘,然后用克林霉素小心涂抹。
我在一边嘲笑他,他还沾沾自喜并且自我安慰,那个谁谁的脸就跟月球表面一样,爷统共就长了这么一颗。
直到被切开气管之前,他都每天早上坚持刷牙,用梳子梳理他刚刚长出来的短短的头发。
“等我好起来以后,肯定留长发,彻底做个摇滚青年。”
他捏捏自己的耳垂,“我想在这里打很多洞,戴各种各样的耳钉。”
不能再想下去了,真不能再想下去了。
感谢徐华晋,在这个时候,我可以冒充一个安抚者,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放肆地流泪。
其实她才是那个拥抱住我,并且安慰我的人。
告别仪式结束后,我跟徐华晋一起等在殡仪馆,我们拿到号码,排在今天的十五号将孟波送去火化。
突然想起以前妈妈描述刚出生的我,因为早产,放在暖箱里,推去洗澡的时候也是排着队伍,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出生要排队,上幼儿园要排队,进地铁站要排队,去食堂吃饭排队,到死了的时候还要排队。
奈何桥上是不断往前行进的队伍,孟波夹在拥挤的人群里,不会回头,他是那么普通的一个,对我来说,又是那么不普通的一个。
送孟波出殡仪馆的时候,我看见爸爸在绿化带那边冲着出口的地方张望,他到底是不放心的。
他走过来,劝道:“时间还早,你先回家歇歇吧。”
我摇摇头,我能陪孟波的时间极其有限了,我不想放弃任何一点点。
“我很担心你。”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徐华晋帮着他劝我,“你还是先回去吧,等一下到墓地那边你再过来。”
爸爸用力地拉扯我,我在几次挣扎以后,他非常懊恼地“哎!”
了一声,我抬头,正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一时不忍,终于不再反抗,低着头跟他上了车。
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我毫无睡意,又不敢吃安眠药,生怕下午睡过了头,耽误了送孟波最后一程。
这样醒醒睡睡熬到下午,也没接到徐华晋的电话,我翘起头想看看几点了,这才发觉手机竟然不知道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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