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凌未收那剑,有意轻轻将手一送,剑刃贴过去,只差一寸便进咽喉,能见她喉咙微微滚了一下。
“你已见过朕,也托付了贼人与朕,为何不坐守章华,而要多今日之一举”
朱晏亭眼睫微颤了一下,抬起眼来,定定望着他“陛下可知那日辞别陛下返家,我父便认定我那夜与男子厮混,将我幽禁沙渚之上,迫我出嫁。
婚期就定在这几日,倘我不遣李弈来寻、渡不过云泽、见不到陛下,此刻已是云泽之下的一具尸骸了。”
不知是不是“尸骸”
二字触动了皇帝,他执剑的手下垂,眉目中出现了浅淡的几不可查的困惑。
他能听出来,朱晏亭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字字诚挚,情真意切,毫无破绽。
然而总有某个地方,隐隐的不对劲。
然而殿内灯火煌然,愈显得她形单影只,双肩伶仃,孤袍逶迤他忽然就心软了,先帝已经下密旨给他定下的未婚妻,未来的皇后,却被逼迫到焚烧宫台、孤行百里,前来寻找他。
三载须臾,曾在长公主治下强大的章华国已不复存焉,连宫室都被她的女儿亲手焚烧,百官罢黜,刀兵入库。
曾经与临淄国一样强盛的章华国,破灭得唯一存留下来的就是这一个巫山楚地养出来的女子了红衣一袭,孤零零的站在他身前。
他坚硬眉目逐渐瓦解冰消,眼眸漫上温和之光,长剑“噌”
的一声送回了架上的鞘中。
下一刻,轻轻携住了她袖底的手。
冰凉如玉,指底还有汗,一握,粘腻的一片湿。
齐凌一抬手,内监会意,送来巾帕。
他取巾在手,翻过朱晏亭的手掌,轻轻替她楷拭掌中的湿润,浓密眼睫,覆住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唯余下似温润的玉面。
“阿姊这样紧张”
朱晏亭轻轻摊开手,微张五指,以便他手中的巾帕能擦到指缝里。
她低声道“天威深厚,我一庶人,不悬剑已令人惧,更何况陛下还想杀我。”
齐凌只笑不言,掷开巾帕,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你非庶人。”
他只做这一个动作,内监等何等乖觉,立刻齐刷刷下跪叩拜。
满殿灯火辉煌,内监静默的动作,整齐的衣料窸窣声,纷纷低下的头颅这是对未来的皇后补上的礼节。
朱晏亭从苍梧台的羽阳殿离开时,身后跟随了数个内监,为她挑灯开路。
她步伐轻缓,走得极慢,饶是如此,自东海而来穿过宫廊的风,还是将汗湿的背脊吹得发凉,这背后的冷汗湿了又干提醒着她,片刻之前自己是怎样在君王随时可能斩下来的屠戮之剑下,寻求生机。
她知道今夜的传召,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杀了她,二是选择立她为后。
齐凌不会容许自己有一个和他对抗的皇后,更何况这个皇后还是曾封一国的故长公主之女。
他若要杀自己,一定是今晚动手先帝赐婚的密旨尚无人知晓,赐死了她,跟随她一起埋葬,便会是一个再也无人知晓的秘密。
然而最终,他选择了后一种。
他相信了,相信自己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无父无兄,无亲无族,只能来投奔他。
朱晏亭转过头,手抵阑干,任由夹杂潮湿水汽、咸腥之味的风扑到面上。
她母亲曾经说过,她的外祖母端懿皇太后的母族在朝中势大,先帝甚忌惮。
当今太后母家也是名门望族,兄弟子侄,亦成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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