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步辇上,看着月色苍茫,想起晞月方才所言,只觉得前事茫茫,亦有花落人亡的两失之感。
李玉善察皇帝心思,便道:“今儿皇上也还没翻牌子,此刻是想去哪里坐坐?”
皇帝的眼神不知望着何处,只觉得身体轻渺渺地若一叶鸿毛,倦倦地问:“李玉,朕从前,是不是很宠爱慧贵妃?”
李玉不知皇帝所指,只得赔着笑脸道:“是。
可皇上也宠爱舒嫔,宠爱嘉妃,六宫雨露均沾……”
皇帝倏然打断他:“你伺候了朕多年,有没有觉得,朕宠了不该宠的人?”
李玉吓了一跳,也不敢不答,只得道:“能不能得宠是小主们的本事和福分,至于皇上宠不宠,怎么宠,这可没有该不该的!
皇上仁厚,后宫这些小主,皇上从没冷落了谁,也不见特别专宠了谁。”
他一壁说着,只怕哪里答得不慎,惹得皇上不悦,便越发战战兢兢。
皇帝只是浅浅一哂,流水似的月华泻在他俊逸清癯的面庞上,愈加显得光华琳然,却有着不容亲近的疏冷。
皇帝的语气里有着无限寂寥:“或许,朕知道怎么宠她们,却不知如何爱她们,所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李玉伺候皇帝多年,深知他心性难以捉摸,更不敢随便言语,只得苦着脸道:“皇上,奴才哪里懂得这些。
您和奴才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么……奴才就是那牛。”
他说着,轻轻“哞”
了一声。
皇帝忍不住失笑,便吩咐道:“瞧你那猴儿样子。
罢了,去翊坤宫吧。”
皇帝进来时如懿正换了玉色湖水纹素罗寝衣,从镜中见皇帝进来,便道:“夜深了,怎么皇上还过来?”
皇帝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儿让人心静,朕过来坐坐。”
他的手指触到如懿手腕上的莲花镯,眼中闪过一丝深恶痛绝之意,伸手便从她手腕上扯了下来抛到门外,道:“这镯子式样旧了,以后再不必戴了。
明儿朕让李玉从内务府挑些最好的翠来送你,再让太医给你开几个进补的药方,好好补益补益身体。”
如懿没有任何疑义,温顺道:“是。”
她挽着皇帝坐下,“皇上去看过慧贵妃了?”
皇帝支着头坐下:“是。
她和朕说了好多话。”
如懿从妆台上取过一点茉莉薄荷水,替皇帝轻轻揉着太阳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免会话多些。”
皇帝握着她的手,抚着她如云散下的青丝万缕,低声道:“如懿,有一天你会不会算计旁人?”
如懿的眸光坦然望向他,“会。
若是此人做了臣妾绝不能容忍之事,臣妾会算计。”
“你倒是个直性子,有话也不瞒着朕。”
皇帝凝视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那你会不会算计朕?”
如懿心头一颤,有无限的为难委屈夹杂着愧疚之意如绵而韧的蚕丝,一丝丝缠上心来。
她对他,并不算坦荡荡,所以这样的话,她答不了,也不知如何去答。
良久,她抬起眼,直直地望着皇帝,柔声而坚定:“但愿彼此永无相欺。”
皇帝望了她许久,轻轻拥住她道:“有你这句话,朕便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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