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说过,一时只觉得愤恨不已,对于父皇退位等等变故的惶恐和愤怒都一股脑的推到了眼前这人的头上,忍不住逼上前一步一把拎起了卓玉的衣襟:“你以为本宫年轻好欺负么?你妖言惑众迷惑得父皇退位,然后想趁机控制新帝、把持朝政,你以为你司马昭之心别人都不知道吗?”
卓玉轻轻的推开他,声音轻柔得近乎耳语:“……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西宛的国师了……”
他伸手去捋平太子的鬓发:“……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就算知道我打算做什么……那又怎么样呢?……你又能怎么样我呢?”
太子猛地推开他,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卓玉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边。
“如果我真的登基了,”
太子指着卓玉,几乎要指到他的脸上去,“——如果我登基了,我一定让你在天朝永无立身之地!
卓玉,你记好了,我一定让你在这片土地上永无立身之地——!”
他的声音近乎嘶哑,一字一句直指入心。
卓玉眼底厉色一闪,他缓缓的抬起手,在太子看不到的地方,袖口里的傀儡蛊发出阴森的光芒。
卓玉其实不怕这个年轻的太子。
但是那样的诅咒太过凄厉,凄厉到让他产生一种不祥的错觉。
这一切的背景,譬如那阴霾的天空和混杂的铁和血的气味的风,都让他隐约回忆起以往沾满了金戈铁马、血腥斑驳的一切。
那些东西被他刻意的遗忘在心底深处,在这一刻突然被年轻的太子的愤怒所激活,让被埋藏起来的隐忧都刹那间排山倒海而来。
他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突然被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手腕。
“路九辰?”
卓玉偏过头,路九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紧紧的攥着他的手腕骨:“你适可而止一点。”
卓玉轻声问:“这管你什么事?”
路九辰淡淡的道:“我已经受命监管宫城,当然首要保护的就是这个太子的安危。
你说这是不是关我的事?”
卓玉放开手,视线从太子身上转回路九辰脸上,轻轻的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他决然转身便走,路九辰一时冲动,道:“卓玉……”
卓玉步伐不停,冷冷的道:“没想到此生还能再一次同朝为臣,路总管,我改天再上贵府拜访好了!”
路九辰伸出手,可是卓玉那飘扬起来的衣带已经轻轻的从手边上滑了过去。
他站起身怔怔的看着卓玉决然远去的背影,慢慢的阖上了眼。
他仿佛看见两个人从遥远的彼端越走越近,在某一个时刻相交缝合,然而在那短暂的刹那过后,就是永无止境的渐行渐远。
太子离去之后正泰殿里又恢复了岑寂,那种能压死人的富贵和厚重让人窒息。
天色已经渐渐的晚了,几百支雕凿精美的宫烛在镶金灯架上光华摇曳,隐约映出屏风后站着一个削瘦的身影,半晌一动不动。
乾万帝叹道:“明德,你都听见了?”
那个身影在屏风后,只映出一点隐约的轮廓,连声音都飘渺得几乎不闻了,“你这是做什么呢?李骥,你想让以后的史书怎么说?——乾万帝因色而废天下,这样的名声流传后世,被指着脊梁骨的是你还是我?”
乾万帝道:“我不准他们说,史书上又怎么会记!”
明德笑了起来,就像是听见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一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皇上,史书上不记,民间就不传了吗?宫廷就不说了吗?每个人都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成了昏君,你后悔的时候那责任到底应该归于谁呢,你还是我?”
屏风被掀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的回响。
明德抬起头,被紧紧的抱在男人的怀里,那样的紧,就好像急切的想表达什么一样。
“我不会后悔的,”
乾万帝说,“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但是这不影响我今天仍然能站在这里,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明德,我们一起去江南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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