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故乡与京都,连她这样自诩对旧物不上心的人,眼神都柔和了好几分。
“老将军府外面的街很热闹,因为我们家不纵容刁仆恶奴仗势欺人,许多商贩都来附近摆摊。”
“卯初尚未天亮,就能听见墙外有卖云片糕、莲花酥的,走一路喊一路。
几时嘴馋了,便让小厮把人叫进来,买上一两斤。”
“大哥彼时已经领差带兵了,家里只剩二哥、三哥和我,他偶尔回来一次会给我们带京城吃不到的糕点,所以我就常盼着他班师。
可是他每回都要等我们吃饱喝足之后再挨个挨个地轮着指点功夫于是我又不太想他回来了。”
燕山将迎着清辉的星目在一眨眼一颔首之间轻轻撤回,转而投向旁边。
观亭月犹在侃侃而谈,那些被时光浸染了的月华极柔和地落在她眉梢眼角。
他安静地着,便不自觉地漫漫回想。
想十年以前,想刚到观家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什么光景。
燕山本能地认为那一定是段非常糟糕的过往,因此他在平日里极少去回忆,即便是猝不及防记起,也从来不敢去细想。
毕竟,那一年的观燕山还是个连话都说不整齐的半大少年。
他从出生起就在山里流浪,跟着兽群生活了数载,错过了牙牙学语最好的时段,而后来即便被边疆的游兵散将捡走,对方也只是让他无休止地练刀夫,很少正经地教他怎样讲话。
所以,初至将军府时,燕山便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其他同龄人的差异。
他虽听不太懂旁人在说什么,但却很擅长察言观色,知道那些少年什么时候是在笑他,什么时候是在同情他。
当意识到了这一点,燕山干脆能不开口就不能开口了。
除了对着观林海,他大多情况下习惯性的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哑巴。
在这里很好。
有饭吃,有衣穿,不必睡茅棚马厩,更不必日日思虑怎样去取更多的人头来向兵勇们换一点热干粮。
他就想着,自己一个人练刀,一个人学艺,一个人吃住,等到今后观林海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再以命去回报。
可是这个大宅院远比燕山预料中的要聒噪太多了。
十二三岁的男孩们见谁都一副八拜之交的态度,也不管他健谈不健谈,无论是吃饭、外出采买还是考校完的空闲,总会强行将他拽到他们的队伍里。
哪怕燕山常年只是一棵背景草木。
那时的观亭月便是这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毛头小子团体中最为核心的人物。
在燕山的记忆里,她好像走到何处身边都不缺人跟着,加之本身又长得高挑,即便是在少年扎堆的地方,也显得无比惹眼。
往往是把修长的青丝梳成一条大辫子甩在脑后,发间红绳缠绕。
人还很任性,纵然有练武的课业依旧要穿好的衣裙出来,整个人光鲜又明亮。
每日负责拉他入伙的手桐舟老是弯着双目,满眼憧憬的傻笑着问他“怎么样,我们家大小姐是不是很漂亮”
燕山便慢半刻地重复“漂亮”
“是啊,漂亮。”
后者点着头,一脸的与有荣焉,“在常德府不对,所有军营里,都没有比咱们小姐更漂亮的了”
燕山年少时的眼中,被众人围着的观亭月就好像是诸天星辰捧起来的孤高明月,灿烂清丽,遥不可及。
他想她那个时候八成也不见得很得起自己。
观亭月与他说的话不多,为数不多的言语里也总是各种嫌弃嫌他笨,嫌他固执,嫌他头发长,嫌他武功不如她好
由于语速太快,燕山时常听不明白她在讲什么,于是便心不在焉地望向别处发呆。
观亭月每每见他这个样子就会忿懑地抿嘴磨牙,自己把自己气得跺脚。
却从来没朝他发过什么火。
若非是她真正上心的东西,她是不屑于动怒的。
观亭月在意的人和事很少,所以她什么也不放在心上,过耳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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