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的手仍然轻按在他的额头上,似乎在试温度,“是身子不舒服吗?”
原来,天已经大亮了,平日总会晨起练剑的他,竟一直昏睡到现在。
“我没事,”
裴昀忍着头疼坐起来,额发微微湿了,“……只是做了个噩梦。”
那个梦很奇怪,令他痛彻心扉,醒来之后却什么也不记得。
像是一些人与往事,相隔万水千山,相隔生死黄泉,仍然会在最深的梦境里令他痛彻心扉。
可梦里所有的场景都模糊,所有的感觉都钝钝的,没有爱恨清晰的阳光,没有情感丰沛的雨水,也没有记忆真挚的沃土,只有似是而非的雾气弥漫,让他头痛欲裂。
所幸,有人叫醒了他。
在看到眼前熟悉温暖的人时,所有奇怪的画面都消失了,心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裴昀突然舍不得这温暖,一时间忘了烦心的事,也忘了琴师的树种。
他轻声唤:“老师。”
张九龄叹了口气,看向少年的眸子带了一丝疑虑,更多关切与担忧:“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少年抬起头来,只是在抬眸之间,眼底的深潭就如春雪融化,灿烂成没心没肺的笑容:“是啊!
我没敢告诉你,最近我睡不好,老是想起小时候跟你睡的夜晚——那时你把我放在脚边睡,每天早上起来,我只要看看你的黑眼圈,就知道我晚上又踢了多少次被子。”
“……”
张九龄本来忧心忡忡,也被逗得笑了一下:“多大的人了?敢情当年你是故意在折腾我?”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裴昀蹭到他身边,“我最近老是想起小时候,想起那时你带着我们种地,想起你做饭的样子。”
在岭南的日子,满满的都是人间烟火的气息,张九龄带着裴昀这个小拖油瓶,不熟练地做饭,可没过几次,他就发现小拖油瓶比他做饭好吃得多。
八岁的男孩在流浪中学了求生的本领,什么食材到了他小小的手上,都被弄得花样迭出,尝起来唇齿生香。
张九龄甚至觉得,那段时间,自己比以前长胖了那么一点。
“来了长安之后,世界那么大,每天都在忙着看新的东西,几乎要忘了在岭南的日子了。
但后来我又发现,这么大的世界,也就是看看而已。”
少年目光灼灼,眼里千堆雪都温柔融化成诗,“我的世界,还是那么一点。”
我最在意的人,还是那么几个。
“阿嚏——!”
说话间,少年突然打了个大喷嚏,顿时眼泪汪汪的。
张九龄立刻取过衣服,为他披上,神色里满是温和的责备:“都是御笔钦点的探花郎了,怎么还是长不大?”
少年像小狗一样裹在衣服里,笑得像个孩子。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笑容面前,张九龄绷紧的唇角也忍不住放松了一个微微的弧度。
并不是不累的,太多的事情压在中书省的桌案上,更多的事情压在他的心头。
他习惯了独自支撑,习惯了沉默地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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