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走后,翼轸感慨:“废除科举乃是去年头一等的好事,于国于民都有大益,这老儒生真是不通得很。”
顾灵毓却很不赞同他:“几十年寒窗苦读,呕心沥血,活的命里只有个四书五经,全为一朝金榜题名。
如今几十年苦熬全成了泡影,被一纸政令宣告自己的前半生成了个徒劳的笑话,你让他怎能不怨,怎能不恨,怎能不心灰意冷?于国于民都有大益,这话不假。
可对他来说,这国是多空泛的国,民又是多空泛的民。
是,每逢变革总有牺牲,但牺牲是什么,是被宰杀的牲,没有谁生来就是为了做牺牲的,没有谁生来就理应被牺牲。
站在祭坛下的你我,有什么权力去指责祭坛上淌血牺牲的不甘?繁星,你总说你办报是为启蒙民智,可到底这个民是哪些人,你真的清楚吗?”
翼轸愣了一愣,辩解道:“但‘牺牲’二字是带有褒义的,圣人说……”
顾灵毓打断他:“能得以褒奖的都是非常。
以非常态去要求世界,恐怕你永远都只会失望。
人固然要有理想,或许高尚如你,仅凭理想就能活下去,但你无法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可还记得子贡赎人的典故?圣人他其实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被他的话惊到,半天,翼轸道:“你这是在诽谤圣人。”
顾灵毓很平静:“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大盗本就是一体。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傅兰君在一旁听得迷迷糊糊的:“你们在说些什么呀?”
听了她的话,翼轸倒是笑了:“没想到嫂夫人出身官宦世家,对这些事情却是一窍不通。”
傅兰君气鼓鼓地哼一声:“我爹说了,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无益,知道越多无奈越多,既然无能为力,那倒不如不知。”
顾灵毓捏着她的手拉她坐在身边:“岳父大人倒是看得通透,只盼望你这小傻子能有长长久久的好运气吧。”
傅兰君拧他一把:“你才是傻子。”
床上一声呻吟,那杨书生醒了,傅兰君和阿蓓牵着手退出去,留顾灵毓和翼轸在屋里同他说话。
屋外雪已经停了,傅兰君和阿蓓坐在梅树下的石桌前说话。
傅兰君在铺满雪的石桌上画个拖着条辫子的笑脸,托着腮凝视半天,自己“哧”
地笑了,她问阿蓓:“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阿蓓摇摇头,她一个乡下采桑女,堪堪认得几个字,对牺牲啊圣人啊什么的都一窍不通。
傅兰君有些失望,她也只隐隐约约听懂了两方意见不合,翼轸似乎是个理想主义者,但顾灵毓偏于实用主义。
听到顾灵毓说科举废除,杨书生梦想成空怎能不怨恨的时候,她倒想起了在凤鸣山上时他说过的话。
他说,奶奶到这个年纪,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岂能无恨。
他也曾经对齐云山说过,说她小小年纪一头扎进一桩并非出于自己意愿的婚姻,心中岂能不怨。
这小丘八倒是挺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傅兰君心想。
正想着,门开了,顾灵毓和翼轸走了出来,傅兰君忙迎上前去问:“他怎么样啦?还寻死觅活吗?”
翼轸抢先开口:“暂时不了,灵毓把他给稳住了。”
傅兰君好奇:“你是怎么稳住他的?”
顾灵毓揽着她的肩走到石桌前坐下:“也没什么,他寻死,无非是觉得前途已经被堵死,如果能找到一条新路,心自然也就开阔了。
我告诉他最近佟老师在招募读书人入新军,让他不妨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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