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冬翌日,柳府来人叫山月至府上去。
这是自程行龃东窗事以来,柳府第一次来消息。
距上回已有小半旬。
山月原先还以为画像交上去落了榜,已没了“青凤”
的指望——她带着罩纱,就露两个眼睛洞,中途顺便出去栽赃了个人。
转头回来时画工已走,只留下一双寥寥几笔的眼睛
最后也不知画工画下什么,多个鼻子少个耳朵,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柳府还让她去,就说明,这件事还在推进,她还未出局。
说实在话,对于是否要乘“青凤”
的势入京,山月有些犹豫:她对“青凤”
的认知太少,更不知道这张绛红的帖子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死局她不在乎,但她害怕被这个局套住再无脱身可能——那又如何能对着名单寻人讨债?
如若就此金蝉脱壳,她独身前往京师再寻找机会,也不是不行,不过是耗时费劲。
这也没啥,她这个人,她的一生,不就干这点事吗?
马车“骨碌碌”
朝前驶去,山月将手搭在腿上,一路自程家至柳府,此回走的侧边偏门,接应之人是授课的老阿嬷,一脸喜气洋洋,见面先恭贺:“姑娘大喜!”
却又不说明白,只一脸神秘莫测地领着山月朝前走,走到正院旁一处避雨的廊庑,赶忙扯过山月的袖口:“——避一避。”
跟着便转过身,余光催促山月:“转过来!
不要让他看清你的脸!”
山月立时背身。
不多时,只听身后传来声音:“柳大人留步,不需再送。”
是腔低沉得如一条线的声音。
接着是一把沧桑与圆滑交织的老年声:“那不合适,你来虽未携尚方宝剑,背后却站着圣人,老夫虽已致仕,无力效忠圣上,却万不可倚老卖老,叫薛御史看了江南官场的笑话。”
山月头低得矮矮的,余光向左侧斜睨,只能透过绿叶落尽却徒留粗壮枝干的美人蕉,看到一抹浅淡草绿色的颀长身影。
柳大人口中的薛御史留了一隙背影,模模糊糊之中的宽肩窄腰衬得那抹绿像晚风入松,尽现苍遒。
那抹风入松出一声断断续续的轻笑,相隔太远听不出音色:“江南官场人才辈出,承德年南北榜最甚者一比七十二,晚辈多大的脸面敢笑话江南官场?——今日晚辈来问二十年前的杜州决堤案,不过是奉上命,柳老万万无需介怀,不止您一人,便是苏州府的韩承让、金陵府的邱怀比当年经手之人,晚辈都要去一趟,该查便查,该下狱下狱,该老死老死,皆按大魏律行之,必不因解官归乡而放纵,圣人的意思是绝不姑息。”
柳大人的两声笑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干瘪生涩:“好好好!
看年轻人风意气,老夫亦觉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呀!”
年轻低沉的声音像长了一把钩子,钩子上淬着剧毒:“班固道,七十阳道极,耳目不聪明,跌跨之属是以退之。
大魏律‘大夫七十而致事’。
“细盘算下来,您是六十三岁解官,韩承让六十岁乞骸骨,邱怀比更年轻,五十八岁便告病。”
“江南官场人才辈出,但极少有七十致事者。
柳老退下来后,若无旁事,在指导门生、后徒科举之余,亦可耐心调教调教新出头的年轻官员,切要保重身子,延长官龄,报效朝廷。”
这是指着鼻子骂江南官场出身的官员身子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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