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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把玩着茶杯,忽然间用手轻敲了两下桌子,对朝身边的青年道:“韩烟,你看这桌椅怎么样?”
沈韩烟看了一眼,道:“金柚木所制,和家中花厅内的那套桌椅倒是一个材质。”
说着,目光在一只高脚搁几上的一盆花上扫过,微微笑道:“汝窑的‘雨过天青’瓷,我记得房里的窗台上,也有这么个类似的花盆,里面种了你喜欢的盆景。”
周允纹能成为如今平剑山庄当中的重要人物,自然心思敏锐,此时见状,已隐隐觉出了几分两人眼下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遂面色微微沉下,片刻之后,又重复了一句:“不知少堡主今日辗转来此,有何贵干。”
北堂戎渡却是没回答他,只是重新拿起茶杯,淡然道:“韩烟你说,我是无遮堡的少主,哪怕是咽金噎玉也是不足奇的,可别人不过是平剑山庄的大掌事,怎么家里竟也有几件和我一样的东西?这宅子修的,怕也要一大笔银子。”
他说着,面色柔和地看向周允纹,半晌,忽饶有兴致地轻声笑说道:“周掌事敛财有术,在平剑山庄二十一年,似乎是赚了不少银子。
让我想想……”
少年拍拍额头,透露了一点手上搜集来的情报:“对了,比如说四年前暗中剥扣十七万两银子,去年虚报荆州收益帐目,还有——”
北堂戎渡笑得人畜无害,但一双蓝眼中却冷静得令人生寒:“……还有十多年前,与平妻柳氏合谋,秘密害死当时的庄主夫人——”
周允纹瞳孔骤然一缩,随即猛地逼视着北堂戎渡意态闲闲的蓝眸,眼中隐隐有精光凶冷,惊骇怖惧之余,心中骤生凶戾——一旦今日这些话被传出,自己则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靠你宅里这些人么?”
北堂戎渡似乎完全明白他的想法,不由得笑了,“我父亲十五岁便斩杀了号称北方第一高手的琅圜阁主玉照师,我如今十四,虽还没到那个程度,不过也不是这里的人能够留得下的。”
少年璨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况且更重要的是,我,姓北堂。”
周允纹的气势一下松懈了下去,嘴里隐隐有些发苦。
是的,即便他方才在一瞬间有了鱼死网破的冲动,可理智却马上压下了这个念头——鱼死网破,他根本没有鱼死网破的资格!
面前的这个少年,如今仅仅十四岁,就已名满江湖,心狠手辣,思谋诡谲,不论是心智还是武功,都已经是江湖上顶尖的人物,而更重要的是,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姓北堂,他的身后,是无遮堡这个庞然大物!
周允纹微微闭上双眼,默然不语,半晌,忽睁开眼睛,直视着北堂戎渡,沉声说道:“……少堡主有事的话,还请吩咐罢。”
北堂戎渡笑了,却没说话,只是低头喝茶,旁边沈韩烟倒是搁下茶杯,温然说道:“殷老庄主如今身体不大好,而殷大公子是北堂的好友,因此若是老庄主不在了,周掌事想必是会帮忙的罢?”
周允纹虽然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但如今对方这样开诚布公地说明了,却依然还是让他止不住心头一颤,没应声。
北堂戎渡见状笑了笑,随手从右手的无名指上摘下一枚黑珍珠戒指,放在手心里把玩:“平剑山庄即将有大变动。
近来殷知玄殷二公子掌管的不少生意都出了大问题,周掌事自然是知道罢……明人不说暗话,下一任的庄主,我要他叫殷知白。”
周允纹眉心紧皱,没有马上应话,片刻的沉默之后,抬眼看向少年,道:“在下有一事不解,既是有无遮堡愿意作大公子的后盾,自然下一任的庄主就不会是二公子,那么少堡主又何必来见在下?”
北堂戎渡把玩着戒指上的黑珍珠,不在意地笑道:“哦,这个么,一是因为你在平剑山庄权柄深重,有你支持,殷知白可以更顺利地继位,庄中的反对声音会小很多,二是因为,我不是要你死忠殷知白,而是要你,成为我无遮堡的人!”
周允纹悚然而震。
就见北堂戎渡捻着衣袖边上的掐花纹路,淡淡而笑:“你虽与柳氏曾合谋害过庄主夫人,但平日里却完全是只忠于庄主殷如烈的做派,对殷家两个儿子从来都是不偏不倚,所以日后当殷知玄一派覆灭,平剑山庄上下混乱之际,你只要适当地稍微表示一下立场,助殷知白上位,就没人会怀疑你的用心,而殷知白也不会认为你是受了我的驱使……而我,就需要你在殷知白做了庄主之后,成为我在平剑山庄的耳目。”
少年娓娓而谈,周允纹却是心中发冷,看着那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后背竟是微微有了泌汗的征兆,良久,才慢慢道:“……少堡主既是与大公子交情笃厚,又怎——”
北堂戎渡打断了他的话,摇头笑着道:“没错,我和殷知白是好友,可是这世上的东西几乎都有价,不背叛的原因往往只是因为价码还不够,他是个聪明人,但如果面对权、利、名的时候,哪怕是聪明人,也很容易做错事,我并不想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事来考验我和他之间的友情,让自己以后后悔。”
周允纹静静听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眼下,也许是正在与一个穿着少年皮囊的积年老狐做着交易……他听着北堂戎渡说道:“你放心,除了这个以外,你不需要做别的,无论你暗中从平剑山庄弄了多少好处还是曾经害死了殷知白的生母,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你成为我无遮堡的人,用心为我做平剑山庄的耳目就好。”
他说着,似是不经意地道:“对了,我记得周掌事有个六岁的小儿子罢?无遮堡的暗门眼下又要吸纳一批孩童开始培养,不如就让这孩子和我一起回去罢,日后也有个前程。”
明明知道胁迫之后,就是利诱,然而周允纹仍然不能不怦然心动,无遮堡的暗门培养出来的孩子,日后都是无遮堡的核心弟子,而有了北堂戎渡这番表态,就意味着自己的小儿子虽然有作为人质的意思,但也必是超然于其他孩子之外,会被重点培养,日后上位,更只是北堂戎渡的一句话而已!
因此虽然明知道自己答应下来之后,无论是由于惧怕自己的那些秘密泄露,还是为了儿子的性命和前程,自己都已经被牢牢地掌握在了这个少年手里,再也不能脱离,但周允纹也仍然,无法拒绝!
而北堂戎渡也根本不怕他反水,即便周允纹不顾儿子和自己的身家性命,日后他也绝对不敢向殷知白泄露此事,只因为北堂戎渡有他最大的把柄:他曾害死了殷知白的生母,如果敢将北堂戎渡收买他的事情说出,北堂戎渡甚至不用动手,就能让殷知白第一个杀了他!
但周允纹依然踌躇着,或许是因为心底那一丝对平剑山庄的忠义,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死死沉默着,半晌,才似是挣扎着沉声道:“我在平剑山庄二十一年——”
北堂戎渡突然间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大笑起来,道:“周掌事是要和我说什么忠义吗?哈哈哈……”
他笑不可遏,笑声中,就见身旁沈韩烟微微笑道:“周掌事,二十一年前,是殷家家主殷如海将你秘密安排进平剑山庄,那么,你忠心的人究竟是殷家家主殷如海,还是平剑山庄庄主殷如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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