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林有些无语,英顺看他神色道:“这事,你果真不知?”
双林摇头,英顺脸色和缓了些道:“我开始还以为是你撺掇的王爷,还想着按你往日性情,不致于轻狂如此,虽则如此,王爷这举动也着实有些出格儿,不过仗着这边无人管束罢了,皇家子嗣繁衍是何等大事,他如今一时情热,将来未必不会后悔,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他待你如此,你又无以报他,别说什么粉身碎骨忠心耿耿,咱们这些奴才,哪一个不是能为主子粉身碎骨的?论起忠心为主来,就你那脾气,一点气都不能受的,什么时候又像个奴才了,连王爷都不敢招惹你。
如今不过是王爷一时喜欢罢了,皇家人,喜欢起来恩宠有加,不喜欢起来,那也是要命的,你仔细想想吧。”
双林若有所思,英顺问他:“也有好些天没见你了,如今这王府事务你可清闲,都丢给我了,是不是也该让我轻省轻省?”
双林笑道:“你是个能干的,王爷也是器重你得很,能者多劳,让我外边再缓缓吧。”
英顺叹道:“也就王爷惯着你罢了,也罢,想想你这般大的福分,能享先享吧,兴许还真有那样命呢,总比咱们这样没人疼没人爱的好。”
双林想到得喜,张了张口,觉得不对,还是没说话,得喜待英顺,着实是有些古怪的,要说只是当个玩意儿,偏偏又尽心教他,又为他铺路送离了身边,若说是个真心,那之前的种种亵玩侮辱,又着实算不上正常人的疼宠爱意。
英顺却看他神色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声,也不说破,点了点头道:“从前我只道凡事都是交换,想要拿到什么,便得付出些什么,所以看你顺顺当当不免有些嫉妒,不过细想想哪有无缘无故的宠爱,你总是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付出了什么,齐大非偶,这么想起来,又觉得还是明码标价的好,别的什么都能给,若是一颗心都给了出去了,那就完蛋了。”
双林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的……”
英顺看出他不想说下去,看了看院子里的日刻,道:“过会子王爷应该也要回来了,你要等他不?”
双林心里有些乱,摇头道:“不必了我那里还有些事,先出去了。”
双林出来找了雷云,雷云一听就叫苦道:“崔姑娘也不给我点机会,我父亲是叫我求娶,我母亲毕竟在后院里,凡事掣肘,我不好一口回绝,但我这不是正想办法和王爷说,让他指给别人了,那不就没我的事了吗?结果崔姑娘才一听我没当场拒绝就生了气,也不管我后头的解释,一口咬定说我心不诚,如今不敢得罪父亲,将来还要让她受委屈,这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气……我真是冤枉啊,公公您可要帮帮我。”
双林一听心里就有了数,看来妙妙介意的是雷云的态度,女人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过程态度上介意,这也是很正常的了,他拉了雷云道:“其实你有所不知,妙妙身上,其实是有个先皇后封的钟秀乡君诰封在的……”
双林将肖冈和妙妙的身世说了一遍,又道:“如今若是雷将军知道你有意求娶钟秀乡君,只怕就不会再在你的婚事上反对太多,只是你如今你还是得考虑好,妙妙自幼失怙,是她哥哥一手养大,又流落在民间,和一般贤良淑德的官宦闺秀不一样,性格有好强的一面,你可想清楚了,果真要提亲?”
雷云一听妙妙竟然身世另有门道,大为惊讶,听到双林说到后头的话,斩钉截铁道:“不瞒公公,我喜欢的就是妙妙这好强的性格,我自幼在宅门里,生活不易,母亲性格柔弱,我时时为了母亲打架受罚,母亲却仍是一味退让,父亲说什么,母亲便听什么。
好不容易忍到长大,我一直想着,我要娶个媳妇,就不能娶那一味柔弱退让温柔和顺的,我就想要个立得起来,护得住孩子,撑得起门面的,再则遇到个什么事,也不是那种只会一味哭泣认命的,一看妙妙这爽利性格,我就喜欢,有话直说,如今知道她是将门闺秀,果然不同一般蚊子哼哼的美人小姐,烦请公公从中转圜,还是替我美言几句……我不知道她有诰封在身上,会不会不配给她提亲?”
他说到后头着急起来,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双林看他如此,倒是心里暗暗点头,心里放下了一半,想着等肖冈走镖回来,这事儿也能定下来了。
他见过雷云后回了院子里,一个人坐在窗前看雪,明明春要到了,辽东这边还是时不时来一场雪,这里太冷,所以人们的感情也内敛得很,远处有风声忽忽悠悠的,落雪自天幕里飘坠而下,天色渐渐暗下来,敬忠进来过一次要点灯,他没让点,就看着光线慢慢褪去,丝绸一样的黑夜落幕,四处静谧得很。
这样的环境才好让人清醒些,好好理一理他脑子里的乱麻。
正想着心事,忽然楚昭就进来了,看到屋里黑乎乎的,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也不点灯?”
双林也不妨他这个时候过来,起了身点灯,看楚昭披着件文彩辉煌的羽氅进来,笑道:“怎么这时候过来?用过晚膳没?”
楚昭道:“和骆文镜他们一同吃过了,连日忙得很,好些日子没见到你。”
解了大氅便过来低了头和双林接了个吻,双林感觉到他唇角有些凉,看他果然耳朵也冻得通红,忙叫敬忠加了个炭盆,楚昭顺着便坐到了双林适才靠着的榻上,看几上什么都没有,居然真的是什么都没做在黑暗里发呆,微微皱起眉头,神色已经有些不悦,拉了他的手过来问他:“外边生意可有什么难处?若是难做就不要做了,如今太平盛世,又不打仗,犯不着这么呕心沥血地挣钱,钱能挣得完么?”
双林笑道:“能有什么难处,各处生意都还好。
倒是你,如今还是天天出外的,上次遇刺那事儿还没清楚呢,你也是一点都不怕。”
楚昭笑了声:“洛家如今不行,听说太后一直病着,贵妃在跟前侍寝,过节的时候,太后连请安的诰命夫人都见不了了,是惠皇后主持的内宫年宴,洛家争爵那事,因着有人说靖国公那嫡子之母位份有问题,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嫡子,一直在争爵,如今是另一系嫡支降等袭了爵,那一支和贵妃不太亲近,是惠皇后那一支,和福王要亲近多了。
然后听说父皇又添了个小皇子,如今待那小皇孙也不怎么宝贝了,一心全在那老来子上。
他是着急了,才使了这昏招,也不想想这大宁藩是我的地盘,要能这么简单让人暗算了去,我还当什么藩王。
俗话说狗急跳墙,那也还是只狗,外强中干吠两声罢了,你当他还能变成狼么?”
双林怔怔望着他,看他眉目飞扬,锐气尽出,和昔日记忆里那个隐忍温和的太子,已是两样。
心里百般滋味涌动不停,不得不承认,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偏偏对自己又是曲尽温柔,用心极深,他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要遣散姬妾,看着他如今这般只字不提,又觉得自己再问已没必要。
楚昭从来就不是嘴上许诺,指天誓地的人,却默默地做了那惊世骇俗的事情,却也并不在他面前表白什么。
这人的一片心,至少如今是这般坦然柔软地放在自己跟前,难道他应该为了不可知的未来,为了这个人可能会变,就无视现在这一颗真心?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下,上前轻轻拥了楚昭笑道:“王爷英明神武,任他什么阴谋诡计,王爷吉人天相,自然有苍天护佑。”
楚昭看他眉目间似乎烦恼尽去,适才进屋那点疑心又去了些,想着大概是盹着了所以没点灯,大概是他想多了,可是在他面前,他却不得不多想一些——傅双林这人心思太重,犹如紧紧闭着的蚌壳,所有经受的苦难痛苦都是砂砾,他一个人默默容忍消化,将那些东西变成珍贵而明亮的珍珠,而他需要非常非常有耐心,才能守候到他的放松,将自己那最柔软的弱点和那些苦难变成的璀璨美好的明珠,都一一袒露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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