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僧人在井边打了一桶水,沿着漫长的山路拾级而上。
长阶尽头是白水寺,正传出阵阵钟声。
白水寺是古刹,每日钟声漫漫,长鸣数百载。
虽然已经是用表计时的时代了,但城中的人们大多还保留着闻钟作息的习俗,黎明日暮、开业歇业、家家户户的炊烟和门外街上的吆喝,总是伴随着悠长钟鸣。
木葛生坐在水榭,钟声笼罩了整座书斋。
他有些走神,忽然想起有一年关山月定了规矩,傍晚六点后方才开业,然而他和老二等不及要听新曲,偷偷戏弄了当日敲钟的小沙弥,把敲钟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于是整座城都乱了套,人们提着钟表到处对时,热闹非凡。
有时候生活的平静确实是很容易打破的。
他看着眼前的棋局,落下一子。
可以是一阵钟声,也可以是一声枪鸣。
水榭中开了两盘棋,木葛生一人对弈画不成和朱白之,他们下的是快棋,不到半个时辰,盘上胜负已分。
木葛生一胜一负,算是平手。
他当初在药家的言行很快传遍七家,所有人都知道现任天算子拒不起卦,几日后他便收到了蓬莱和朱家的来信,上面写明了时间地址,以及求一局对弈。
木葛生明白这是试探和敲打,画不成和朱白之都绝非易与之辈,老五又还小,他从一开始就没打蓬莱和朱家的主意,只希望这两家能够袖手旁观,大战在即,不要再横生枝节。
两盘棋他下的殚精竭虑,堪堪赢下一局,黑棋缠斗许久,终于杀出一条生路。
“尚可,棋艺不下于银杏斋主。”
画不成淡淡道:“蓬莱承认你为天算子,但如无卦象,不会参战。”
朱白之一抚长须,“朱家亦然。”
“晚辈已经料到了。”
木葛生点点头,“此事我所为实乃叛逆,长生子和朱长老能够不加阻拦,已是宽容。”
“你是天算子,无需以晚辈相称。”
画不成看着棋局,“落子有杀气,我们便是想拦,也拦不住。”
“长生子棋艺胜于我。”
“侥幸罢了,我也不是每次下棋都能赢你师父。”
画不成站起身,一甩拂尘,“此间事已了,你带给林眷生的信,我会交给他。”
朱白之随之道:“星宿子在朱家一切平安,下次七家聚会,或可至。”
“二位慢走。”
木葛生抬手拂乱棋局,“静候将来。”
天井之下,琵琶叮咚。
赵姨坐在窗畔,转轴拨弦。
她穿着素白的旗袍,阳光透过花窗,在丝绸上投下斑驳剪影。
她在试弹一支新曲,自她进入关山月以来,每季的新曲都被城中翘首待盼,登台之时必然宾朋满座。
但她依然保留着学艺时的习惯,新曲正式揭晓前,总要换上一袭素白旗袍,独自在窗畔弹琴。
一曲毕,赵姨挑开珠帘,“看到对面的那家酒楼了吗?城中人大都知道我有在此试弹新曲的习惯,那家掌柜便在窗户正对面开了雅间,最贵的时候,一桌酒席能买一栋民宅。”
她放下琵琶,理了理鬓角,“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如今对面的酒楼已宾客寥寥,几近关张,不仅仅是这一家,整座城都陷入了人烟冷落,街上行人稀少。
几天前驻防军发布了前线后撤的消息,这座城已经不再安全,许多人拖家带口,前往异乡。
连日来城市陷落的消息源源不断,最多还有数日,这里也将变作战场。
“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松问童坐在一旁擦刀,“现在走还来得及。”
“近几日的钟声越来越频繁,我记得那是白水寺的祈福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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