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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芬
琵琶尽量不这样想。
有句俗话说:“恩怨分明”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会报复她父亲与后母,欠母亲的将来也都会还。
许久之前她就立誓要报仇,而且说到做到.即使是为了证明她会还清欠母亲的债。
她会将在父亲家的事画出来,漫画也好……
——《易经》(第六十一页)
二〇—〇年溽暑中看完《雷峰塔》(neFall0fthePagoda)与《易经》(TheBook0fChange)这两本应是上下册的“张爱玲前传”
,一股冷凉寒意,简直要钻到骨髓里。
原先想象的中译问题(李黎《中国时报》二〇一〇年七月二日《坍倒在翻译中的雷峰塔》一文认为,读《雷峰塔》英文本感觉“英文的张爱玲显得面目全非”
,再由他人译回中文恐怕也将失真。
)。
并没有发生,倒是这书里揭露的家族更大秘辛令人惊吓。
如果书中属实,舅舅和母亲无血缘关系,是抱来的(这点《小团圆》也说了),弟弟也不是她的亲弟弟(那个可疑的教唱歌的意大利人……),母亲和姑姑在钱上面颇有嫌隙,姑姑甚且和表侄(明表哥)乱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在这一大家子的混沌关系中,张爱玲像是逃出了疯狂牢狱,精神却停滞在孩童状态。
她幽闭茧居,精神官能症或偏执狂般聚精会神玩着骨牌游戏,一遍又一遍地推倒长城,然后重建。
鬼打墙一般,非人的恐怖。
这回,可和胡兰成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她在这部巨幅自传小说中无端虚构弟弟的死亡,又是为了什么?
《雷峰塔》与《易经》是张爱玲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向英美文坛叩关失败的英文小说,因篇幅太长故一分为二,总计三十余万字,近八百页篇幅,直到她去世十五年后的今日,手稿才由遗产执行人宋以朗找出出版。
《雷峰塔》从幼年写到逃离父亲家里,投奔母亲;《易经》写港大求学到二战中香港失守,回返上海。
《雷峰塔》、《易经》,下接《小团圆》,按理可称为张爱玲的人生三部曲,但《雷峰塔》与《易经》仍是一个整体,从书中人名与《小团圆》完全两样可知(不知为何,只有张爱玲好友炎樱同样名为“比比”
,其余人名均异。
)。
《雷峰塔》与《易经》是张爱玲的英文自传小说,《小团圆》则是为中文读者写的,成书晚些,约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与《色,戒》同时。
熟知张爱玲的人,读《雷峰塔》与《易经》,初初会有些失望(大致不出《私语》、《童言无忌》和《对照记》内容),但李黎所谓“张爱玲到底不是珍·奥丝婷,她的童年往事实在无法撑起一本近三百页的小说让人手不释卷”
,则未必属实。
读张爱玲这部形同(《私语》和《对照记》放大版的自传小说,最好把自己还原为一个对作者全无了解的路人甲,愈不熟知她愈好(正如读《红楼梦》不要拿荣宁二府人物表焦虑地去对照曹雪芹家谱)。
你只管顺着书里的缓慢情调和琐碎细节一路流淌而去,像坐在乌篷船里听雨声淅沥,昏天黑地,经宿未眠,天明已至渡口。
当然,记得要先找出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熏上第一炉香,从《雷峰塔》看起。
《雷峰塔》一开始,就是以孩童张爱玲(沈琵琶)的眼,看大人的世界。
那四岁时就怀疑一切的眼光,看着母亲(杨露)和姑姑(沈珊瑚)打理行李出国,父亲(沈榆溪)抽大烟,和姨太太厮混,宴客叫条子。
在大宅子另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厨子花匠男工闲时赌钱打牌,婢女老妈子做藤萝花饼吃,老婆子们解开裹脚布洗小脚,说不完的白蛇法海雷峰塔。
就像张爱玲《对照记》里说的,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的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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