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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男人的脸在她眼前变成一团洇湿的色块,她狠狠擦一把眼泪,匆匆看一眼后排的孩子,他歪着头睡得很熟,不知道妈妈在哭。
她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抹干净,肿着眼睛别开脸,再不看身边的男人,沉默了好久才继续说道:
“我儿子不姓周,也不随父姓,随我姓,姓赵,还有,时予也不是陈锋说的那个意思,你们男人还真会一厢情愿,表达爱意?你有爱吗周荣?
你是不是以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随便说一句俗透了的情话就能把我迷得找不着北?你回老家找我也不是因为爱吧?你不就是想看看我生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么?现在看明白了吗?你看他像你吗?看明白了就趁早滚回上海去,随便你睡十个还是二十个女人,娶白富美还是黑富美,总之别让我再看到你!”
她越说眼泪越汹涌,男人也越沉默,每个字都像竹签扎在指甲盖里的酷刑一样扎在他心里,痛不欲生,又罪有应得。
他这棵奇怪的大树,原本是一半枝繁叶茂,一半片叶不生,
可现在不一样啦,他想指给她看,那些片叶不生的地方长了好多小嫩芽,是她播的种,也是她浇的水,长得多好啊,他想问她开不开心,他还想跟她撒泼耍赖,让她再多给他浇浇水施施肥,让他心里最贫瘠的地方也能绿树成荫。
可她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任他枝叶凋零,任他漂泊余生。
车子开到了目的地,是她破败窄小的所谓的家,她宁愿带着孩子寄居在这里,都不愿意在他那个精心布置过的大平层里多停留一晚,他把客房布置成了一个简单的儿童房,他不知道她儿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所以就先买了张书桌和小床,买了几个现在小孩儿们喜欢的卡通人物放在床头,本来想第二天带她看看的,可谁能想到天还没亮她就飞走了。
女人甩开副驾驶的车门冲到后排,抱起儿子就往楼上奔,男人沉默地低着头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附近楼里闲来无事坐在阳台上抽烟吹风的几个男人嬉笑着议论:“这谁家呀这是?两口子鸡飞狗跳的,都这把年纪了吵啥呀,还能离咋滴?”
没人会把这对中年男女和爱情联系在一起,他们没那个气质,这一男一女从穿衣打扮到行为举止都相当老派,尤其是跟在后面那男的,黑衣黑裤,腰板儿挺得笔直,寸头,面容冷峻,老婆在前面哭得像个泪人儿,他在后面低着头板着脸,嘴比那钢筋混凝土还硬,一句“我爱你”
就是带到坟墓里去也不愿意说给爱人听,
呵,一看就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家教严苛,父母冷酷,从不对孩子表达爱意,也从不教孩子什么是爱,
爱能干嘛?爱能当饭吃?没错,爱这个东西,对崇尚苦难精神的中国人而言既多余又可耻,而对一个生长于贫困落后山区的男人而言,爱简直就是废物中的废物,但凡爱能换他高中一个月的饭费,他都不至于觉得爱那么没用,
后来他长大了,拥有和大部分男人一样的生物本能:喜欢瓜子脸狐狸眼,大长腿和丰满的胸脯,他有过不少这样的女朋友,她们满足了他从青春期开始就被压抑的旺盛的虚荣心和性欲,
但很快他就腻了,他困惑了好一阵子才找到答案:这些女人还不够优秀,
所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选择了一个同时兼备上述条件外加优秀履历的白富美,很好,他很满意,就是不大喜欢她父母那盛气凌人的态度,也不大喜欢跟她做爱,与其跟她翻云覆雨不死不休,他更愿意把她带出去享受众人艳羡的目光,
可后来他还是离婚了,被戴了绿帽子,哪个男人能好受?他确实难受了好一阵子,酗酒纵欲,可是越放纵他就越厌恶自己,所以他彻底禁欲了。
他是个很能控制自己的人,再加上工作繁忙,又长得锐利冷峻,他成了院里年轻人口中的“禁欲系男神”
,现在想想就好笑,他可不会告诉那些无聊的人他做了一个怎样下流的春梦,对象还是一个临时塞给他的女病人,
他想不通那个梦的成因,他崇尚科学,深信所有病症都有病因,但他找不到那个梦的成因,
关键是那女的……他当时在手术室里看着她做的子宫手术,怎么说呢,一塌糊涂,主刀医生是个老专家,当时嚷嚷着要报警的就是他,可最后听到她老公的名号也只好悻悻然作罢。
切,有钱人的女人那么好当吗?反正他当时站在手术台旁边就是这么想的,
她从指甲盖到头发丝都是精心养护过的,三十岁的人了,脖子上一根颈纹都没有,皮肤白得发光,就是五官太寡淡了,脸型骨相都不优越,只能说气质不错,胸也可以,但她这卖相担不起富太太的身份,所以得忍受别的女人不能忍受的事情?哼,管她呢!
他当时只觉得肚子饿,也有些烦,这一台手术是临时加进来的,意味着下了这台手术他得立马准备下一台手术,中间只能吃块巧克力补充体力,
可他还是站着看完了她的全程,谁让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医生呢?
关于她的所有思绪都被这一天的繁忙混乱掩盖过去了,可当天晚上他就在酒精的迷幻中想起了她是谁:一个深更半夜在火车上哭哭啼啼的丑丫头
这是个谜,
后来他问她疼不疼,多管闲事地把她约到那个三不管地带的廉价宾馆里,啥都没做又千里迢迢地把她送回家,在她家睡了一晚竟然还是啥都没做,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他图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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