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醉眼迷蒙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有些疑惑不解,却也点头道:“成,都是小事情,我去找一下。”
说罢就晃晃悠悠地起身,要去找名片,却被孟春水拦住:“您这两天给我就成,也不急这一会儿。”
小叔笑了,摆了个OK的手势,便醉倒在桌上。
赵维宗在桌下捏了捏孟春水的手掌:“你没问题吧?”
“我能有什么问题?”
孟春水冲他粲然一笑,方才脸上的铁灰已消失不见,说罢把赵维宗的手挣开,站起身来,到厨房帮赵母端饺子去了。
那天半夜,孟春水从赵家小叔那里拿了风油精厂的名片,好好地收进口袋,又礼貌地跟赵家各位道了别,推门离去,独自回到隔壁的自家院落。
赵维宗跟着他走到门口,站在那里,看着他拿钥匙开门。
胡同口的鞭炮声以及狗吠被雪地吸收,仿佛隔得老远。
而眼前这人此时轻轻松松的模样,却让小赵深深地觉得,他心事重重。
年关越来越近。
一切似乎一如往常,太阳日日在青白色的天空上挂着,落下晴寂的光,赵家兄妹仍日日拉着孟春水去溜冰,那人的技术也仍是突飞猛进。
可腊月二十八这夜,却不见他如往常敲门来吃晚饭。
菜又摆好了一桌,赵母把酣睡的赵维宗从沙发上揪起来,往门外推:“天天就知道玩,睡!
快去看看小孟在干嘛呢,是不是忘了呀?”
赵维宗心说我可能真不是亲生的,却在心里对“妈妈喜欢春水”
这事儿感到踏实甜蜜。
他懒得再套棉袄,随意拉了拉毛衣领子,把手插进裤兜,优哉游哉地出了门。
然而到了孟春水家门口,却发现房门紧锁,其上贴一纸条。
心中猛地一紧,预感非常不好。
赵维宗小心把纸条揭下,迎着吹了满脸的雪渣子,走到路灯下看。
上书寥寥数字:
夜乘火车赴湘,勿念,新年快乐。
真是晴天霹雳。
当初小叔说起那事,赵维宗只当是个巧合,想要快点带过,好让孟春水少回忆起自己过世的母亲来。
但现在看来,这事情似乎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自己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的死亡,就算这人再亲再重要,也不会只为一句“长得很像”
就穿过大半个中国去找。
因为真正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就算找到,也只是个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所以孟春水哪根筋搭错了?大过年的,去鸟不拉屎的小县城找一个陌生的女工?
但小赵此时也没法去想他到底发哪门子疯,心里乱得很,无头苍蝇一样攥着纸条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瞎走,直到老母在自家门口一声河东狮吼,他才缓过神来,灰溜溜地回到屋里,连打三个喷嚏。
家人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答,皱着眉头坐在桌边啜粥。
半晌,仿佛灵光乍现醍醐灌顶,小赵放下粥碗转身就走。
他回自己屋里拿上钱包,里面是这几年攒的全部压岁钱,又想起南方湿冷,便往毛衣外面又套了一层毛衣,最后穿上了最厚实的棉服。
把家当都藏兜里,赵维宗没事人似的往饭厅喊了一声“我出去溜溜”
,然后便迎着朔雪往院外去。
他听见母亲小声唠叨,说什么指定是和小孟闹矛盾了,现在年轻人一句话不对付,那脸就臭得跟什么似的。
赵维宗回头看了看家里柔和的光线,心里挺不是滋味,默默想道:妈我对不起您,以后保证跟您过年,但这回我必须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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