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熠似笑非笑地冷嗤了一声,面色难看起来,“就是那个穷途末路的县令吗?”
“不,不是他。”
罗疏摇摇头,心底模模糊糊浮现出一道站在大雨中的身影,嘴角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只可惜……为什么不早一点醒悟呢?她只当他是个顽劣不堪的纨绔子弟,却不料正是这份顽劣不堪,竟让他成为自己命中最难缠、最固执的那颗天魔星。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意孤行地陪她走到了最后,而此刻,竟还在岸边等着她。
秦熠看着罗疏微微含笑的失神模样,以为她在蔑视自己,不禁面色铁青地咬牙道:“哼,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最看不起我的人就是你。
哪怕人人都骂我恬不知耻,我也不在乎,因为用钱来改变他们的嘴脸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偏偏只有你,即使流落到妓院,都不肯答应做我的妾!
你知道吗,我就讨厌你这份要强,讨厌你如此不识时务!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敢否认你那些坚持都是一堆狗屁吗?”
“是的,您说的都对,我那些坚持就是一堆狗屁。”
此刻罗疏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望着秦熠麻木地附和。
“那你为什么还在坚持?”
秦熠猛然睁大双眼,起身冲到罗疏面前,扬手抽了她一记耳光,“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比谁都清楚——她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对他选择的生存方式弃如敝屣。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人,多年前却救了他一条贱命,让他不得不从那一天起继续活下去,一辈子都陷在那一潭烂泥塘里苟延残喘。
可恨她还要把他当成有养分的淤泥,到这种时候又找上自己,占着他的好处,好继续做她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他最恨的就是她这一点,总以为仗着那点虚伪的自尊,就有了和他谈条件的筹码,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到底要怎样,才能够将她彻底地摧折在掌心里呢?秦熠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然而看着罗疏卑躬屈膝的跪姿,心底终是一软。
多年前她心生一念救起自己,往他肮脏黑暗的生命里掺进了一点明净无垢的善意,而今天,终于是时候将之抹去了。
“粮食我会派人运到秦记的粮铺低价出售,也允许一分利的赊账,只要那些人买得起,我的供应就不会断!”
秦熠用锦帕擦了擦手,脸色阴狠地对罗疏说,“至于买我粮食的人是屯粮的贩子,还是快饿死的灾民,我就管不着了。
你也休想我白白施舍粮食给穷人,他们买不起,大可以卖儿卖女,就像我们的父母当年一样!”
罗疏被他的话刺得心中一痛,却强撑着笑了笑:“谢谢老爷。”
秦熠抿着唇,冷冷看了她片刻,才又开口道:“你可以下船了,等你上岸之后,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她上岸去做她清白的人,而他,自然也会找到与自己同流合污的鬼。
罗疏跪在地上给秦熠磕了一个头,待到起身时才发现双腿早已僵硬,她咬着牙颤巍巍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船舱。
舱外的凄风冷雨一瞬间冻得她瑟瑟发抖,可她仍旧推开了仆妇为她撑起的伞。
这一刻她情愿风雨再猛烈些,才好掩饰她的颤抖,冲刷掉她夺眶而出的眼泪。
彻骨的寒冷支撑着罗疏,冻结住她即将溃散的尊严。
她茫茫然地坐在小船里,在大雨中无助地睁大双眼,视线散乱地搜寻着河岸边那个等待自己的人,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眼帘,她沉在谷底的心才微微一跃,终于泛起了一丝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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