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和轨道马车产生的粪便一起,夜里被清洁工人收拾起来,第二天早上依旧是广阔的路、明媚的太阳和繁荣闪光的城市。
弗兰卡以来不及南渡越冬、困在北方风雪里的一只椋鸟的视角歌唱了那个冬天,写了挣扎、绝望和最后的死亡。
如果单是这样,那也还好,音乐厅的听众只会感叹这位音乐家美好的善心。
但她还唱了别的。
她唱了那大雪是如何严酷,又是如何靠雪花的美丽迷惑新的椋鸟、留在新的冬天;还唱了椋鸟最后的冲锋和最后的绝唱。
自由之火、生命之火,从已死的躯体上蔓延燃烧。
那是椋鸟无望的越冬,也是工人们无望的越冬。
据露西塔手里的日记记载,那是少年时期的日记主人第一次见到那样郁金音乐厅鸦雀无声的景象。
这位王都夜莺第一次没有收获潮水般的掌声,而是久久的沉默后礼貌性的稀落反馈。
那也是莱斯莉最后一次在音乐厅见到弗兰卡。
上等人们不会斥骂,也不必责难。
手握权力的人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表达出一些委婉的不满,弗兰卡就再也没能进入郁金音乐厅的大门。
她的音乐生涯似乎中断了,但这位以大胆著称的音乐家并没有妥协。
当她的大胆不再能给大人们带来愉悦时,这样的大胆就变得刺目。
弗兰卡没有停止创作,她写了更多的歌,那些婉转的、激烈的曲调飞出了郁金音乐厅,从大提琴和竖琴的琴弦下来到了吟游诗人的维勒琴和口琴下。
那些复杂的、华丽的技巧不再频繁出现在她的作品里,转而是动人的朴实和痛苦。
被掠进城堡库房的丰收、被占据的果园和高楼、贫民窟病死的孩子,和脚下一寸寸荒唐的街道。
弗兰卡的名字也飞出了城堡和园林,从衣香鬓影的交谈里来到了担负重轭的泥沼中。
但园林会倒塌,泥土却能永存。
唱弗兰卡的越来越多,那些温顺如羔羊的人群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愚蠢的、只知道音乐和美酒的贵族们仿佛忽然精明了起来,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超强的敏感度,对弗兰卡下了第一道禁令。
之后就是无休止的追捕、污蔑和封禁。
“你觉得五年就可以让人们忘记一个人的名字吗?”
莱斯莉说:“很不可思议,但我见过,是可以的。”
“足够的权力,甚至可以篡改羊群的记忆。”
“没有人再记得她了,包括我在内。
没有人想成为第二个弗兰卡,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她的曲子被烧尽了,我们的记忆就是那些乐谱最后的栖息地。”
“等我们这些人全死去了,历史不会再记得有一个弗兰卡。”
暴力比不上文明,却可以摧毁文明。
人们从痴愚中逐渐产生智慧,放牧者却更愿意选择蒙昧。
整个世界都是一艘巨大的愚人船,人们笼罩在被玩弄的谎言里,无从逃脱。
年轻的莱斯莉靠在椅背上,此时的她看起来既不谦卑,也不恐慌,仿佛摘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露出底下疲惫的脸庞。
五年前的莱斯莉满身愤怒的尖刺,但五年后的莱斯莉正在盛年,却被柔软的和风与繁花摧折了腰,一腔勇气消磨殆尽,只剩下这本被悄悄藏起来的纪实日记和誊写的曲谱,被她藏在图书馆几年没人来一次的区域里,徒劳地幻想着若干年后能够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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