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秋也拖长了声调朗声回他,将幼子重新放回背上,说:“上回你不是问爹,为什么给你取这么个名儿?”
周鹤鸣点头间,额发也被夜风吹起来,父亲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说着当时他尚不懂得的话。
“鹤鸣,乃是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2]”
“你常生病,爹只希望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小心翼翼地活到百岁,听起来也很是无聊。”
周鹤鸣的童声还没褪去稚嫩,可他的眼睛黑曜石一般亮,在周振秋的愣神与北境广袤的天地里,他目光灼灼道:“我更想和兄长、还有爹一样厉害——握得住弓,拿得起剑,跑得了马。”
“我一定能做到!”
早产导致的体弱被他用后天数倍的努力抹平,他是将门之子,生来就该热烈坦荡地活。
这是周鹤鸣的尊严与渴望。
*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玉奇繁复的纯白祭袍被风吹得鼓起,旋身之间长剑回鞘,众巫女童男随他一起拜向隆安帝,躬身俯仰之中,好似神灵天地也叩着大梁的帝王。
隆安帝手中捻着佛珠,微眯起眼,未曾注意到郁濯的视线。
郁濯冷眼瞧着拨动中的二十七颗子珠,手心几乎沁满了细汗。
隆安帝,凭什么掌着众生的俯仰。
褪色旧忆里,他也曾随郁鸿郁涟一起打马过宁州,少年心性藏不住,叼着串糖葫芦仰头问大哥:“朝廷为什么要走了父亲的兵?”
“朔北战事吃紧,援兵不得不去。”
郁鸿偏头看他,露出个带着傲气的笑来,“我们岭南的兵,只有在父亲手下才是战无不胜,可惜父亲要守着宁州,不能擅自离开。”
郁涟也点点头,说:“幸好宁州此后不再有战事,大家都能过好日子了。”
郁濯深吸一口气,自往昔中挣脱,偏头间看见周鹤鸣的脸,忽然轻声开口道:“十四年前,镇北军从十五万扩容至二十七万,其中九万,均来自岭南——你可知此事?”
不待周鹤鸣回答,郁濯又轻笑一声:“罢了,你那时不过五六岁......”
“我不会忘记。”
周鹤鸣侧目看他,火烛潦散的烟雾挡不住他明亮的眼,他也将声音压得很低,“那年乌恩初为朔北十二部头领,为彰权威,大举率兵进犯,生生夺去沧、锦两州,北境惟余青州仍拼死抵抗,却也已是强弩之末。”
周鹤鸣轻柔道:“还好我们终于等来援军,其中三万来自云州卫东侯,余下的,皆是老抚南侯的兵。”
“青州满城,得以保全。”
他的声音落到郁濯耳朵里,像隔着朦胧的雾:“十四年后,我为主帅,亲手将沧、锦二州收复。”
北境,北境。
魂牵梦萦。
飒沓长风将郁濯的乌发吹得凌乱,他方才从被周鹤鸣感染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忽尔觉得荒谬——岭南的兵远赴万里,保住了青州,却再无人能在那夜里护住小小一隅抚南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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