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父亲扶起拜伏在他身前的男人,终于缓缓开口:“廖大人,沈氏一门身负浩荡皇恩,若国朝有难无解,自当不会冷眼旁观。
此次西南涝灾百年罕见,赈灾济民事关体大,恕沈某不问朝政多年,不敢以一己私见左右国策。
而今朝中不乏能俊后辈,廖大人与诸公不妨兼听兼信,必能定夺出济民善策;且皇上与平王固非庸主,断不会因离了某位臣工便治不了国了。”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被唤作廖大人的男子情绪渐稳,却目光复杂地看向父亲,仍是不肯轻易放弃,“太傅话虽如此,然国朝缺了太傅为相,实乃一大缺憾。
太傅当年正值仕途巅峰却辞官请归——这些年来竟真没有一丝悔意,动过再度入主中书的念头么?”
沈知书半晌不闻父亲答话。
过了很久,父亲方波澜不惊地回答道:“沈某自有取舍,劳廖大人费心了。”
·
次日清晨,沈知书领着妹妹依例去给父母问安,刚走至父母门前,就听母亲略带无奈的声音从内传出,应是在对父亲说话——
“对外尽称不问不管,却是一夜不眠地写这封赈灾札子,倘叫皇上与平王读了,定要再劝你复视朝政。”
父亲回答道:“所以我叫最信得过的门生誊抄过后以他之名直呈中书,不叫旁人得知这是我的政见。”
“这又是何苦?”
母亲语气果决,“若是真放不下,就回政事堂罢。”
父亲此刻却无丝毫迟疑:“当年既已做过取舍,便断不会回头反复。
然而似你我之为人臣者,又有谁会眼见国难而无动于衷——两年前那次禁军皇城司内讧,你当我不知你亦有暗下联络旧部除奸?”
母亲笑了笑,不再吭声。
沈知书记得很清楚,“为人臣”
于他而言的意义,虽在此后这一生中被不断打磨修注,然最初的理解与认知,却是真真切切地源于这日清晨在父母门外听到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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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归府,沈知书忍不住将头一日在资善堂外的见闻告诉了母亲,又期待地向母亲询问父亲所言的“取舍”
到底是什么。
母亲在那一刻的神情极是温柔——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然后坦然地、微笑着回答他:“你父亲当年舍的是他如日中天的仕途,取的是我。”
这一回答又令沈知书大大好奇。
如果父亲是很了不得的人,那么能够让父亲为了“取”
她而“舍”
其它的母亲,是不是更加了不得?只是那时的他尚不知晓,他的母亲在当年亦何尝不是为了父亲而做出了属于她的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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