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出自己的悲惨过往不是件这么容易的事,他曾隐瞒了张守清,隐瞒了黄嘉穆,隐瞒了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和他交集比较深的同窗好友。
可不知道为什么到苏和额乐这儿,他突然就不想瞒他了。
一股酸涩的暗流又不知不觉地攀爬上了鼻尖儿,周安吉吸了吸鼻子,想忍,但又没忍住。
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其实可以不用在阿乐面前忍住不哭的。
反正他最狼狈的样子都被阿乐见过了。
真的没什么好忍的了。
想到这里,一股汹涌的泪水顿时就漫出了他低浅的眼眶。
他的眼睛现在澎湃得像一片被引力牵动的海。
在周安吉一直热衷的天文学领域,太阳与月亮共同作用于地球的引潮力,似乎在此时也同样作用于他眼睛里这颗小小的星球。
苏和额乐不太会安慰人。
一方面他对周安吉的好奇心在此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另一方面又因为对方的失落过往而笼罩于一层漠然而强大的悲伤中。
各种矛盾情绪相互交杂,像是颗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玻璃球,此时正把他与阿吉两人严丝合缝地罩住。
他很想伸手把周安吉揽过来,再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
在苏和额乐年幼时,大哥和额吉就是这么安慰他的,而父亲则会告诉他,不要哭要学着坚强。
苏和额乐同样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从小到大却享受着和周安吉完全不同的,来自于家人最顶级的爱。
但当他的手伸到周安吉背后,在离他的肩膀还有几寸远时,却忽然愣在半空中停住了。
沉默片刻后,距离感和分寸感还是被过往的风带走了,周安吉终究和旁人不一样。
苏和额乐想。
悬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终于像是在下定决心似的,还是朝那片薄薄的肩骨握了上去。
隔着一层衣服,他都觉得此时的周安吉好像是冷的,半天高的太阳都照不暖。
像是冬日河流里结起来的冰,如果不用火烤,几天几夜都不会化。
于是苏和额乐用了点力,将周安吉朝自己的方向揽了几分,直到两人的肩膀交错在一起,他又伸手将阿吉的脑袋轻轻埋到了自己的颈窝深处。
和对方体温同样温度的泪水倾斜着划过脸颊,等落到苏和额乐皮肤上时,都已经凉透了。
“人生是自己的,阿吉。”
他说。
很笃定的回答。
周安吉没反抗,他把自己埋在苏和额乐的肩窝里哭了好一阵儿。
头顶上方,阿乐正伸出一只手遮住了阳光,温柔地为他制造了面积小小的一片黑暗,把他这黯淡的悲伤藏匿在了内蒙古大草原的广阔天光之下。
周安吉的鼻腔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蒙古袍上散发出的皂香,以及在自己的泪水浇灌下,阿乐皮肤上自带的一股温暖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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