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上上下下不停起伏,扬上去又摔下来,像是坐彻底失控的海盗船,颠了一天一夜以后所有人都抱着马桶在吐,哪怕资历最老的船员,船舱里狼藉一片,像经过一场彻底的浩劫。
灾难的威胁压在头顶,船长告诉陈文港,超负荷的电机在一台接一台陆续出现故障。
离最近的锚地还有一百多海里,而他们的船前进不得,反被推着一晚上退了几十海里,离安全的希望越来越远。
狂风怒雨几十个小时都未停歇,透过舷窗,甚至亲眼看到台风掀翻了远处对面另一艘船只,像儿童玩具一样把它一端扬起来,翻倒,呈九十度角垂直地栽下去。
有年轻的船员问是不是得去救援,大副二副低声回答了什么,但实际上他们自身也岌岌可危,周遭充斥低沉绝望的情绪。
有人在拜佛祖和菩萨,有人在求妈祖,有人嘴里念着耶稣。
当时陈文港生出个想法,或许他的天命就到这里了。
如果他们的船也不幸沉没,或许这就他最合适的归宿了。
古往今来有无数葬在海里的亡魂,不知有没有一个归处,最后能在冥界汇聚到一起?
但船员跟他显然想法不一样,每个人都还有家人等着他们平安回去。
有人在骂以后给多少钱都不出海了,实际上也只是牢骚,就算这次命运能眷顾,下次还是要出来讨生活。
陈文港跌跌撞撞回到房间——几十个小时里船上所有人基本都这样走路的——他抓着固定在地上的床,手臂青筋凸起,犹豫片刻,还是跪下来,向他都不知道在哪的上帝祷告。
后来不知道是谁求的神佛显了灵,总算熬过台风,他们的船有惊无险地靠了岸。
前山丁和Anda轮流骂他一顿
,嫌太危险,后来陈文港渐渐心也淡了。
等待死亡降临的日子只剩下冗长和麻木。
他听着潮声,慢慢闭上眼,缩在霍念生怀里,两人凑着又睡了一会儿。
醒来果然是个阴天。
出了太阳,但完全躲在云后不见踪影,整个天空呈现一种金属似的毫无感情冷白。
天际线上隐隐约约浮现小岛和山峦的轮廓,在这样的天气里反而别有情趣,雾气朦胧,虚无缥缈,像是遥不可及的洞天福地,几乎让人聆到渺渺仙音。
尽管真的上了岛,可能满眼不过是没开发的石头和树林。
风倒是小了很多,陈文港趴在栏杆上,看底下的海水。
霍念生走过来问:“你在想什么?”
他用柔和的目光看霍念生:“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霍念生靠在船舷上,笑道:今天不回去了好不好?
“你说认真的?”
陈文港微微瞪大眼,他还惦记着郑家的家宴,原想晚上差不多就得回去了,这样明天还能赶得上,何况霍家应该也要全家团聚,他提醒,明天是中秋节了。
“回去又没什么好过的。
霍念生说,在家吃顿饭而已,每年都是一样的流程。”
陈文港还在犹豫,霍念生笑道:怎么,你要在家里发表讲话?
他再想了想,终于笑笑:你说得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没我其实也无所谓。
霍念生换了个姿势:还是说,你特别喜欢一大家人济济一堂那个感觉?
陈文港道:“那也不至于。
其实虽然都是亲戚,也不是个个都熟的,我们的角色就和服务员差不多,前面来人了,接礼物,拿衣服,端茶倒水。
说到底就像个干小工的。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好好,就我。
陈文港伸出食指,抵在他嘴上,别那么不客气,不回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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