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他。
在那样一片纯真质朴不掺杂质,充满了仿若原始气息般的,羞涩香味的柔软黑暗里,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想再抬起头,去面对这个流於丑俗,虚伪冷酷的世界了。
他当然不是怕这样的世界,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於这样的世界,他其实,也是早就习惯的了。
然而你知道,一个人若是习惯了好,那麽自然而然,他怎麽还会舍得离开,而回到坏里去呢。
毕竟曾经,对著庄景玉,黎唯哲只是模模糊糊地有种感觉。
有那样一种感觉。
隐约的,朦胧的,虚幻的,空茫的。
有如,梦境一般的。
也许它就是真实。
但是自己一直半推半就地将它搁置在那儿,不愿承认,因此也不想正视。
那种感觉是:庄景玉的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哪怕就连一根濡湿了的头发丝,一个系错了位置的扣子,一条不小心散开了的鞋带,一个微微抿嘴舔唇的小动作,一双清澈柔软的细长眼睛,一汪天真无邪的灵动神韵……这一切的一切,这所有微不足道的一切,全部,只要一经看到,都会令他的心脏难以遏制地酝酿翻滚出,那一拨接著一拨,一潮高过一潮的,惊涛骇浪。
它们声势浩大,而远方天海一家;尽管世界宽广,可却让黎唯哲生平第一次,狼狈到无处可逃,无地躲藏。
而如今,竟连遮掩的水汽与缭绕的迷雾,都渐渐从四周慢慢,慢慢地,蒸发,和消失掉了。
於是那一尊名为真相的暗礁,终於一点一点从深蓝色的海水里悠悠浮出,露出了它的全貌。
尽管依然还被摆在远方停放搁置,但却再也容不得黎唯哲,不去正视。
感觉终於,变成了事实。
曾经迷蒙未可知,恍惚不可测,百般怀疑,千般否认,万般诋毁的模糊感觉,在历经天劫地痛之後,终於,变成了令黎唯哲再也无法抗拒抹杀的,事实。
谈不上是恍然大悟或者豁然开朗,因为在这之前,黎唯哲对自己心迹的变化,也并非就只是一无所知。
只是当此时此刻,在终於将其确认无疑的这一瞬间,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哪怕是再坚强再冷酷,再喜形不於色的人,大概都免不了一阵心梦摇曳,神魂激荡。
据说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以後,心里就会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黎唯哲曾经相当鄙视这种文艺得有些过分的做作说法。
然而现在他不确信自己是不是鄙视得对了。
因为他的确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变柔软了;并且它还在继续,变得更加柔软著。
恰如一片温暖湿润的沃土,为那一朵临寒绽放的嫩芽娇花,孜孜不倦日夜不悔地提供著,它维持绽放而所必需的全部养分与芳华。
确认到这里,黎唯哲真的很想仰天大骂一声“靠”
──会对这种土包子动念头的自己简直是完都完了──然而心底却又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不可名状,舒服到近乎诡异的,安心与温暖。
庄景玉今天很乖地穿著自己昨天才交给他,并且严辞吩咐说今天逛超市时一定要给我穿来的一套浅灰色短呢外套,领口设计得很大很繁杂,左开两片右开三片的,对於男生来说,的确是过分引人注目了些;但此刻在黎唯哲的眼中,看起来,它们竟真有如层层木叶一般,众星捧月似地烘托高举著中间那一朵,无论它们还是自己,都共同凝眸珍惜的花。
他甚至闻到了隐约朦胧的花香。
不是来自衣服,而是来自庄景玉的身上。
现在,庄景玉的双手早不知在何时已经全都按上了黎唯哲的肩膀;手腕颤抖,骨节凸出,指尖泛白──是那样死死地搂著,是那样牢牢地抱著。
对此黎唯哲大概能够猜得出来原因。
应该这个小傻瓜觉得自己就快要晕倒昏厥过去了,心里担心害怕得要命,所以才第一次这麽放开胆子,居然敢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环抱得这麽这麽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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