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仙鹤观到北郊象山,辒凉车走了一个时辰。
从前簪缨走过最远的一段路,也不过是退婚那日,从华林园穿过半座宫城走到东止车门。
今日的路程几倍于那次,簪缨心里却一点也不觉累,到了后半程,却终究体力不济,由任氏搀托着,仍坚持一步步走上山,亲眼看见父亲棺椁入土为安。
漫山肃穆,礼部侍郎念诵旌表,簪缨跪在墓前焚化了一卷亲手抄录的《孔子世家》。
万言成灰,一切礼毕。
等下了山,簪缨的双腿与脚心酸疼得仿佛已经没有知觉,乘坐小轺车回。
上车时,卫觎搭了把手,看着那张细秀透白的小脸,问了声可还好,簪缨点点头。
“车上备了龙眼汤和枣栗软糕,用一些。”
簪缨欲言又止。
风拂过她的孝带,她整个人仿佛是从白雪里脱身而出的,唯有发与眉目黑似点漆。
极致的白,极致的黑,使这个干净纤细的少女看起来惊心动魄,生怕一阵风过来便会把她吹走吹散。
风无孔不入,卫觎给她关上了车厢门,仍是温声不火的缓柔语气,“你服心丧,不必在饮食上头自苛。
回府还要拜来客,守灵堂,不吃东西撑不住。”
“好。”
簪缨在车里应声,“听舅舅的。”
卫觎翻身上马,徒步扶棺来,打马护轿回。
殊不知,在山路一侧的半山峦上,早早来了一队精简禁军。
禁军所拥护的为首之人一袭雪白蟒袍,立在山岩边,目不转睛下望轺车。
正是太子李景焕。
他是在父皇回宫后才知道父皇去过乌衣巷,李景焕当时很怕父皇与簪缨提了册封公主的事,连连追问。
然皇帝对此一字未提,最终也只是透露,簪缨不愿这一日他露面祭拜成忠国公。
她不想看见他。
他听她的,就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看一看她。
然而只遥望一眼,太子的头疾再次发作。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雪白纸钱落在李景焕眼前,他头颅中猛地一锥,眼前走马灯般地闪过:满城素白,阖宫举丧,他早起时还见过的父皇,闭着眼面容灰败苍老地躺在一口巨大的金棺中,他自己身着丧服一步步走上龙墀,登基为帝。
“……”
李景焕发出一声难忍的,掌根紧压在额角,不能自控地蜷起身子,痛倒在地,冷汗透骨而出。
“殿下,殿下!”
……
唐记的人护送小东家回到乌衣巷,那府里早已搭好了灵堂。
簪缨吃过东西,身上攒了些力气,在灵堂点上长明灯与三根腕子粗细的香柱,便听仪门外唱礼,二殿下与四殿下前来吊丧。
这二位是宫里的皇子,代表朝廷前来吊唁忠良,杜掌柜不敢怠慢。
他迎将出去,便见二皇子李星烺牵着四皇子李月澄素服进门。
四皇子还不到六岁,迈过门槛时脚步还蹒跚了一下,诸事不懂,只是随着皇兄对灵位敬香,慢拙地作了一礼。
簪缨在家眷主位上福身回礼,卫觎与她并肩,一身煞气的黑,在那片柔白旁也收敛起厌压威势,亦向唁客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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