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璜自划右派以来很少说玩笑话。
第六节
我念初中那年曾庆璜调回了武汉市。
据说他所在那个县的右派就回来了他一个。
曾太璜换下了破烂衣服,红光满面,头顶散发着热气从华清浴室出来。
他的下巴刮得铁青,白衬衣的扣子一直扣到硬领上,袖口的扣子也扣得紧紧的,不合时宜却又自以为是地表现出五十年代知识分子的拘谨劲儿。
街坊说:“哟,曾老师回来了。”
他说:“回了。”
人说:“恭喜恭喜。”
他说:“一样一样。”
曾太璜不再灰溜溜贴路边走,但也不趾高气扬。
他有点像进场仪式中的运动员,既想表现出行若无事又想表现出一种雄风。
某一天我去了父母家,回到居仁里已经晚上八点钟,曾庆磺在我们家喝酒。
他见了我就说:“大恩不言谢。
我只和你爷爷喝酒。”
他已经微醉了。
他说:“我这不在家的十几年里,你们老给我家送红烧肉、排骨汤、送腊肉、咸鱼、粽子年糕,我都在心里记着,还有一挂香肠,我看见挂在我家厨房里。
据说都是你送去的?”
曾太璜不等我回答,又说:“你晚上偷偷地用你奶奶的围裙盖着是不是?我要向你致敬。”
爷爷也有点醉。
他一醉就不顾人家的面子,直截了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不耐烦地在曾太璜面前挥手:“够了够了,像个罗嗦婆子烦死了!
早知你这人这么琐碎,我就不送了。”
曾庆璜连忙赔礼道歉。
反复说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
爷爷酒杯一顿,说:“你这人能不能说点别的?光一个排骨红烧肉说了七八个小时。”
曾庆璜没有纠正我爷爷的错误感觉,他在一瞬间有想纠正的表情,随即那表情熄灭了,逆来顺受的习惯使他再次赔礼道歉。
他们两人像一团乱麻撕掳了好半天,随着酒精程度的加深,两人突然进入了有条理有呼应的对话。
曾庆璜回忆了他的童年少年及青年时代的辉煌成绩,说他过去读书果然和古代贤者一样悬过梁刺过股。
他记得是用他妈做鞋底的锥子刺的。
“曾国藩,你知道么?我的叔爷爷。
那学问大的!
其实我父亲赶不上他,别看我父亲写过《中国先睡后醒论》。”
“你错了。”
我爷爷搬起指头给曾庆璜算,“如果曾纪泽是你父亲,那么曾国藩就是你的亲爷爷,你的叔爷爷叫曾国荃,也是威名赫赫的湘军将领啊!”
曾庆璜愣着,突然问:“璜是什么意思?”
“玉呀,半壁形的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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