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具躯壳的动作是那样的契合。
他每次跳上肩背都那样轻松自如而又稳当,不会有半点闪失,似乎这才是他应有的所在,而在地上的跳跃全成了焦灼的等待。
当他负上背时,她才觉心安,沉重的负荷却使她有一种压迫的快感。
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连接在了一起,如胶似膝,难舍难分,息息相通,丝丝入扣。
他在她背上滚翻上下,她的背给了他亲爱的摩擦,缓解着他皮肤与心灵的饥渴。
他一整个体重的滚揉翻腾,对她则犹如爱抚。
她分明是被他弄痛了,压得几乎直不起腰,腿在打颤,可那舞蹈却一步没有中断。
音乐是一遍又一遍,无尽地重复,一遍比一遍激越,叫人不得休息。
夜已经深了,有人在对练功房怒吼,骂他们吵了睡眠,还有人用力地开窗,又用力地关窗。
这一切,他们都听不见了,音乐笼罩了整个世界,一个激越的不可自制的世界……其三,在偷吃了一次禁果之后,他们觉着整个世界里都是痛苦,都是艰苦的忍耐。
他们觉着这么无望地忍耐下去,人生、生命,简直是个累赘。”
(本段叙述均引自王安忆的《岗上的世纪》一书,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他们简直是苟延着没有价值没有快乐的生命,生命于他们,究竟有何用呢?可是,年轻的他们又不甘心,他们便费尽心机寻找单独相处的机会。
最后一个节目是一个较大型的舞蹈,几乎所有的女演员都上了,她虽不上,却须在中途帮助主演抢换一套衣服,换完这套衣服以后,还有七分钟的舞蹈,方可闭幕。
照理说,演员们还须换了衣服卸了妆才回宿舍,可是后台实在太拥挤,有好些女演员,宁可回到宿舍来换衣服。
不过,她们从台前绕到观众席后面再上楼进放映间,至少也需要三分钟时间,加在一起,一共就有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于他们是太可宝贵了。
前台,从放映机的窗洞里传进的每一句音乐,全被他们记熟了,每一句音乐,于他们都是一个标志,提醒他们应该做什么了。
一切都须严密地安排好程序。
狂热过去以后,那一股万念俱灰的心情,使他们几乎要将头在墙上撞击,撞个头破血流才痛快。
可是等到下一天,那欲念炽热地燃烧,烧得他们再顾不得廉耻了。
不能再抄下去了,否则这欲望的魔鬼会将我们也一块儿吞没。
主人公早被吞没了,不久,他们就干架了。
这一次干架,是剧团历史上罕见的,他是那样地把她踩在脚下,踹得几乎要死去,而她竟还爬将起来,反将他扑倒在地,随手抓起了一块石头,就朝他头上砸去。
没有任何声响地,一注殷红的血流了出来,流到石板地上。
周围的人吓呆了,拦腰抱住了也同样吓呆的她,将他抬起往医院去了。
半路却让他挣了下来硬是走回来了。
用手捂着伤口走了回来。
血从捂着的手掌下淌下,滴在裸着的胸脯上。
他却觉得心里松快了,也稍稍平静了。
这一天,他们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心里灼人的燃烧也缓和了一些。
于是,他们成了天底下最大的、最敌对的、最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们几乎不能单独相处了,偶一碰撞,便会酿成一场灾难性的纠纷。
不需要几句口角的来去,立即撕成了一团,怎么拉扯都拉扯不开,好比两匹交尾的野狗似的。
多少人想起了这个比喻,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太刻薄了,并且,也都真心地有些害怕。
于是,就想方设法地将他们隔离开来,不让在一处,以免磨擦。
可是,他们却是谁也离不开谁了,要一日不见,他们便着魔似的互相寻找,一旦找到,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是一拳或一脚,然后,一场搏斗就始料不及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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