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宫中做禁军的时候麽?”
紫淮轻声道,“那时将军与先帝都是年少,想必最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
百里霂苦笑一声:“我少年时却并不像你想得那般如意,伴在他身边虽好,却是终日谨慎小心,不敢暴露半点心思。
憋闷久了,就不免惹出些别的事来,有次抢了大都护家的戏子,大都护本要来找我问罪,被他拦下了,转头却是在宫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挤兑我,说是真抢个绝世佳人也就罢了,抢个戏子回去做什麽,莫非你竟是好男色的?”
他说到这,大约是想起当时的苦闷,垂了眼睑,“我心里一热,大声向他道,我百里霂便是喜欢男人又如何。
他一听,登时在大殿上笑得快晕了过去,被崇帝爷好生训斥了几句,我回去也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
从此之後,却是真正放开了胡混,在建墨整日浪荡,那时的名声真是糟糕极了,直到後来被调到灵州从军,才开始做些正经事。”
紫淮一直安静地听着,男人的声音在这暗夜里略有些嘶哑,外间的雪扑簌簌地落着,带着无边无际的寒冷,然而贴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就好像什麽苦寒病痛都能忘却了似的。
紫淮知道百里霂被勾起了往昔的回忆,那些无上的荣光,那片浸满同袍血肉的战场,那些忠心追随他直到死去的部下……还有他爱过的人……
“将军想念曲将军麽?”
紫淮有些突兀地问道,他知道那是百里霂心口最深的一道伤,在这长谈里却是无可避免地会被碰触,果然,抱着自己的那只手臂猛地僵硬了。
“曲舜……”
百里霂喃喃念出了那个青年的名字,目光静静定在了一处,过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眉心显出一道痛苦的纹路,低声道,“怎麽会不想呢。”
紫淮垂下眼睛,继续问道:“那麽苏军师和岳小公爷……将军想他们麽?”
百里霂神色一顿,低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琴师:“紫淮,你为何突然这样问?”
紫淮轻而无声地笑了:“我只是想起当年,苏军师刚调入军中,还是个小文书,聪明却又有些冒失,没想到後来却变得那样机智沈稳。
好像是同一年,岳小公爷被遣到灵州,在将军手上吃过不少苦头,我虽然目盲,也偶尔听闻过他在背後偷偷咒骂你,没料到後来却对将军倾心一片,再难收回。”
“呵,”
百里霂也想起了岳宁在灵州的那些倒霉事,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那个嚣张样子,还以为我是将军府的娈宠,说了一堆让人捧腹的话,後来被押到军营里整得哭哭啼啼的,转眼又不老实,想偷跑出城,却险些丢了小命。
我那时心里好笑,怎麽有人这麽笨偏又这麽倒霉。”
他正说着话,不知不觉琴师细瘦的指尖抚到了他的脸上,从眼角往下,摸索到唇上,然後轻声叹道:“将军只有在说到岳小公爷的时候,才会笑得这麽开心。”
百里霂一怔,恍惚觉察到了紫淮话里的深意,他轻轻捉住紫淮的手,低声道:“很晚了,你该睡了。”
“不,”
紫淮忽然抬起头,“我……我还有话要说。”
百里霂安抚似的拍了拍他:“有什麽话明天再说不迟。”
紫淮却摇了摇头,话语里掩不住的涩意:“将军,我这些时日常常疲乏没有知觉,恐怕哪一天睡去就再也不会醒来,有些话想在今日一并同将军说了,免得日後抱憾……”
百里霂连忙掩了他的唇:“天寒地冻,莫要提这些晦气之言。”
“求将军让我说下去,”
紫淮眼中隐有泪光,低声道,“自来这深山之中已有八年,我本是残缺病体,却能苟活至今,多亏将军悉心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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