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惠民同室而居,知道他每天晚上都要练很长时间的毛笔字,有时我睡了一觉醒来看见他还在练,至于他已经练到什么程度了,却没有去注意。
待到他拿出最近写的一大沓毛边纸来,我和张可老师都惊呼起来。
才几个月,他手下的欧体九成宫已经非常像样。
一天,我正在门外洗衣服,从泥路上驶来一辆农民驮货用的自行车,骑车的是青年农民,而货架上却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清瘦老者,一看就知道是文化人。
车在我眼前停下了,老者跳下自行车走上一步问我:“请问,许玄在哪个村?”
许玄是我的同班同学,我立即断定,这是许玄的父亲,华东师范大学著名的文学教授许杰先生,全国闻名的“大右派”
。
那么衰老的他居然长途颠簸看望女儿来了,汽车站离这里很远,货用自行车显然是他从车站雇到这儿的。
“您是许伯伯吧?”
我问。
他高兴地点了点头,我就指给他看许玄的住处,自行车又驮着他上路了。
我连忙叫出张可老师,张可老师看着许杰先生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受了那么多罪,还一心关心着女儿!”
从许杰先生,谈起文学界。
我说前不久读了陕西作家王汶石的几个短篇不错,她说从王汶石一篇谈结构的文章,可以知道他比其他农村作家要用功。
如此平静地以“用功”
一词来评价一位当时颇为轰动的作家,我看到了一种宁静的文化风度。
“国外的小说家你最喜欢谁?”
她想把我从中国作家中引开。
“法国的雨果,俄国的契诃夫。”
我回答。
“那也一定知道翻译俄文的满涛?”
她问。
“当然。”
我说。
“他是我家里人,哥哥。”
她说。
“他也姓张?”
我愚蠢地问。
她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头。
她既然提到了哥哥,我就大胆地追问:“张可老师,据说你有很传奇的经历?”
她又笑了:“什么传奇?不值一提。”
她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讲下去,而是换了一种口气对我说:“你的古文已经不错,现在最好把外语学好,光凭英语课本没用。
我觉得你还应该再用功一点。”
又是“用功”
。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已经把最容易买到的《毛泽东选集》英文版通读了一遍,她连忙说:“那是偷懒的办法,中国人的思维,中国人的词汇,猜都猜得出来。
读英语,先读狄更斯,再读莎士比亚。”
这样的谈话,几乎天天进行,特别是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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