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下我想起来了,与我们一起住了很久的农村干部。
倒不是我忘了他,是没有料到张可老师会在这样的时刻提起他。
那些谈莎士比亚、练九成宫的夜晚又浮现在眼前,我把张可老师搀到路边草坪上谈了一会儿。
她又告诉我,她家有一个邻居,是我中学的校友,每次见面都把我作为谈论对象。
我想不起那位校友,但请张可老师代我向他问好。
“听说你们又要下农村?”
她问。
“是的,已经动员了。”
我说。
“多久?”
她问。
“说是一辈子。”
“让带书吗?”
她又问。
“还不知道。
总可以带几本吧。”
但我心里明白,张可老师说的书,不是可让带的那几本。
“一辈子,与父母商量了?”
我淡淡苦笑了一下。
张可老师好像感觉到了这种问法有点不合时宜,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说:“好好照顾自己。”
这次下乡劳动的时间并没有预想的那么漫无边际,等我们在几度春耕秋收之后突然被通知回到上海,情况已发生很大变化。
工宣队、军宣队和造反派之间吵闹得很厉害,造反派的一些头头被关起来了,又出了林彪事件,一来二去,上级居然下令要复课了。
复课又没有教材,于是一窝蜂地成立各种各样的教材编写组。
原先被作为运动对象或运动阻力看待的那帮人,开始有点事干了。
先听说有一批教师要去参加修订《辞海》,名单上有张可老师;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一些教师被抽调出去。
一天在大食堂,有一个军宣队员找我谈话,要我参加设在复旦大学的一个现代文学编写组。
“每个文科学校都有人参加,以复旦、师大为主,我们是小学校,要谦虚。”
他说。
当时所有的修订组和教材编写组都由市里的写作组统管,写作组对我这样一个“文革”
以来未曾参加过任何组织的年轻人有点看重的意思,然而毕竟我的运气太好,一九七五年年初就发觉得了肝炎。
在家休息一阵还不行,只得住院,出了医院就到故乡休养去了。
要不然,从一九七五年到一九七六年,我如果在上海,没准也会奉命参与一些诸如“反击右倾翻案风”
和其他名目繁多的小运动,这些居然都让我逃过去了。
古人说“因病得闲殊不恶”
,信然。
记得回乡休养前在学院医务室里还遇见过张可老师一次,她说:“没关系,我爱人也得过肝炎,少吃药,多休息,增加营养。”
顺便她还愉快地告诉我,学院里受人尊敬的朱端钧教授现在也在参加修订《辞海》。
这次她终于提到了自己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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