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二十年,还是觉得非常难喝。”
白皙指节砰地一声扯开拉环,布莱登说着,突然微不可见地低头笑了笑。
布莱登很少笑,至少在我记忆里他弯起唇角的次数寥寥无几,扳起指头都能数的清。
我直到六七岁才开始能模糊地记住一些事情,那时他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对任何人都态度轻蔑地报以讥诮嘲讽,以至于除了他十几年的好友菲尼克斯,没人愿意和他接触。
我一度以为这又是一个孤僻天才的最佳佐证。
住在布莱登隔壁的是他十几年的好友菲尼克斯,有天他给我看了一张手机里的照片,上头的布莱登——我花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他的脸——穿着一件棒球衫,柔软兜帽垂搭在额际,半蹲在篮球场的折叠看台边,一手挎着菲恩的肩,笑得相当开心。
他眼底阳光繁盛,不带半点阴霾的痕迹。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因而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给我们拍照的是加西亚。”
菲恩若有所思地说。
“谁是加西亚?”
我问。
菲尼克斯的神情突然变得不太自在,立即将手机收了回去,欲盖弥彰地低声说:“……一个高中老师。”
“哦。”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三秒钟,耸了耸肩垂下眼帘,“我明白了,她是我妈妈。”
“……上帝啊,你这个小怪物……”
菲尼克斯力道不重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用双手将脸埋起来,“布莱登一定会杀了我的,一定!”
“放心吧,菲恩。
我肯定不会告诉他,我保证。”
后背一松,我靠到硬邦邦的木头椅背上,耷拉在下头的两腿摇晃着,仰头信誓旦旦地对他说。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加西亚的存在。
从小到大,布莱登只用“你妈妈说过……”
作为一种落伍的教育手段,有意向我描述加西亚的性格、生活方式和无关痛痒的小细节,却对一切重要信息避而不谈,以至于菲尼克斯摸不清什么能对我说而什么不能,便索性一概三缄其口。
“你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在担心什么,佩妮?”
加西亚把咖啡杯搁到桌边,肩颈舒展,笑得十分开心。
“没什么。”
很奇怪,我完全不想让她知道有关安迪和莫莉的事,哪怕是他们的名字。
加西亚的眼光落到我的脸上:
“别傻了,好姑娘。
你难道忘记了我的专业吗?”
“事实上,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说得很冷静,语气也平缓如常,却使她的笑容猝不及防凝固在嘴角。
上帝作证,我完全没有想要激怒她的意思,甚至也压根不曾因为她在我人生里缺失了二十年而耿耿于怀。
当我从菲尼克斯的表情里第一次解读到“加西亚”
这个名字时,我只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陌生人默记在心,并未产生过诸如“羡慕别人有妈妈关怀”
的情绪,也对她缺乏必要的好奇。
布莱登告诉我的,我全都记住;如果他不说,我就从来不问。
对我而言,加西亚与其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家庭角色,不如说只是个象征意义模糊的符号——换句话说,我一点儿也不认为,她间隔二十年的去而复返对我造成了哪些严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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