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凌疑话音很低,仿佛害怕惊扰到面前人似的,“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他缓慢地低头,小心而又温柔地亲吻徐应白的指尖,眼眸微微颤动着:“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徐应白的眼睫轻微地动了动。
他深陷在一个混杂而庞大的梦境……准确的说,是一个回忆里面。
他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自己被一条血线绑住了,被人迁引着向前走,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直到他看到万千箭雨自空中飞过,直指船上一个单薄的人影……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前世的记忆,而那个坠入江海的人,就是前世的自己。
紧接着,徐应白看到付凌疑疯了一般朝江里面冲过去,还被流矢伤到了后背。
接下来三个月,付凌疑沿着河岸,一寸一寸寻找自己的尸骨。
徐应白震惊而又难以言喻地看着眼前人执拗地在江河里面寻找,箭伤被泡烂,手脚也被泡出触目惊心的疮口。
一个人要有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在这样广阔又湍急的江河里面找下去。
付凌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又一次又一次地重整旗鼓,继续找下去。
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几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别找了,徐应白想告诉付凌疑,别找了。
我不用你收敛我的尸骨了,快走吧。
可是既定的事实不会改变,付凌疑也听不到一个孤魂野鬼的低语。
在第三个月,付凌疑终于放弃了寻找徐应白的尸骨,转身折返回长安。
却听到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徐应白死后被诬蔑为叛贼,满心悲愤想为徒弟讨一个公道的玄清子前往江南,在大街上被肃王和皇帝的人乱箭射死,梅永为了带走他的尸骨,辞官离开。
付凌疑身后虚空的徐应白如遭雷击,身上的脊骨似乎被打碎了一般疼。
师父……他的师父为了他……
他的师父玄清子原本是一个不管红尘事的方外之人啊……
徐应白挣扎着想挣脱被线条束缚着的魂魄,可是那层桎梏不让他离开,他只能留在这里。
他看到付凌疑瞳孔微微放大,全身都在颤抖。
接下来,付凌疑连夜赶路,近乎不眠不休地赶到了玄妙观。
眼前是一片被焚毁的焦土,到处都是道观之人的尸首,干涸的血迹染透木板,有时候还可以看见断手残肢。
这里的人全都被杀了。
这里曾经是徐应白的家……他生于此,长与此,然而现在,这里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他的师叔师伯……师兄师姐……还有会叫他师兄的师弟师妹,那些刚进道观不久的无家孤儿,全都死了。
徐应白全身颤抖,想要哭,却流不出眼泪,发不出声音,想要去收敛那些尸骨,却连捡起一片残缺的纸张都做不到,只能无力而又悲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付凌疑艰难地将所有尸首聚在一起,挖了个大坑一起埋掉,立了一块无字碑。
而后徐应白在虚空中同付凌疑一起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接下来的三年里面,时光同雪片一样飞逝而去。
大批百姓流离失所,世道艰难得让人难以想象。
他看到荒野枯骨,看到人易子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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