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后,顿悟是自己所言,他不禁一阵恍惚。
他不知自己何以会突然说出如此一句话。
他更不知,这是自己心底所想,故脱口而出,还是只是对面前此人的一种试探。
无论出于哪一种缘由,显然,都是突兀而不合时宜的。
他下意识想收回这话,微微动了动唇,却又沉默了,只是屏住了呼吸。
李穆缓缓地抬眼,视线从手中的书卷,转落到高胤的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
耳畔,传来帐外远处士兵出的模模糊糊的呼喝之声,愈显得帐中寂静,静得高胤仿佛都能听到血流反复流经自己胸膛之时出的阵阵冲刷之声。
短暂的的四目对视,短得仿佛冰冷雪片落在炽热的皮肤之上,很快便消融不见。
但在高胤的感觉中,却漫长无比。
他竟然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已经许久未曾有过的紧张。
就在他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之时,他看到李穆向着自己笑了一笑。
“待破了大同,灭掉西凉,北伐完毕,应当便近了。”
他如此说道,语气寻常,神色平静,仿佛在和自己谈论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不见半点咄咄逼人之气,但无形之中,高胤却感觉到了泰山压顶般的气势。
那是一种舍我其谁,足以碾压一切的力量和气势。
他的眼前,闪现过白天那几个来求见自己的大虞朝臣,追问:“倘若到时,有不顺者,大司马意欲如何?”
“不顺者,皆诛。”
李穆说道。
仅此五字,再无别话。
高胤沉默了片刻,慢慢地起身,开口告退。
李穆亦未再留,送他至帐外,回来,拿起那本书卷,出神了片刻,慢慢仰卧于一张榻上,将书卷覆于颜面,一动不动,宛如入睡。
几个同行而来的部将,正在外头翘以待,终于等到高胤身影出现,急忙迎了上去。
“高将军,难道真要与应天军再战,以夺回渡口?”
一个副将小声问道。
高胤沉默着。
几人看着他,面露忐忑之色。
高胤的视线,缓缓看了一圈身边之人,问道:“你们心下,作何念头?”
几人起先没有做声,良久,一个副将觑着他凝重的脸色,终于期期艾艾地道:“下头军士,无不想着放马南山……不愿再战了……”
“不是我等惧怯,而是不便和应天军战。”
另一人道。
“民众对应天军极是拥戴。
军中不少士卒,这几日纷纷收到家人叮嘱,叫不许与大司马作对,怕被乡人指着脊梁骂祖宗……”
“实不相瞒,军心已是不定……自然了,倘若将军有命,末将便是舍命,亦会遵从将军之令……”
几人说完,摒息敛气,看着高胤。
高胤默然了片刻,道:“全部撤回广陵吧。”
几个副将相互看了一眼,露出不可置信般的惊喜之色,急忙接令。
高胤未再多言,从几人身边经过,出了军营,漫无目的地放马而行,最后行至江边,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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