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园丁,不经市儿之手,那自然就是杜撰,所以这并不是缺点,唯人云亦云的说市话乃是市儿所有事耳。
《五代史》云:
“兔园册者,乡校俚儒教田夫牧子之所诵也。”
换一句话说,即是乡间塾师教村童用的书,大约是《千字文》《三字经》之类,书虽浅薄却大有势力,不佞岂敢望哉。
总之茹君所说的话都是很好的,借来题在我这小册子的卷头,实在再也好不过,就只怕太好而已。
这三十篇小文重阅一过,自己不禁叹息道,太积极了!
圣像破坏(iconoclasma)与中庸(sophrosune),夹在一起,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有好些性急的朋友以为我早该谈风月了,等之久久,心想:要谈了罢,要谈风月了吧!
?好像“狂言”
里的某一脚色所说,生怕不谈就有点违犯了公式。
其实我自己也未尝不想谈,不料总是不够消极,在风吹月照之中还是要呵佛骂祖,这正是我的毛病,我也无可如何。
或者怀疑我骂韩愈是考古,说鬼是消闲,这也未始不是一种看法,但不瞒老兄说,这实在只是一点师爷笔法绅士态度,原来是与对了和尚骂秃驴没有多大的不同,盖我觉得现代新人物里不免有易卜生的“群鬼”
,而读经卫道的朋友差不多就是韩文公的伙计也。
昔者党进不许说书人在他面前讲韩信,不失为聪明人,他未必真怕说书人到韩信跟前去讲他,实在是怕说的韩信就是他耳。
不佞生性不喜八股与旧戏,所不喜者不但是其物而尤在其势力,若或闻不佞谩骂以为专与《能与集》及小丑的白鼻子为仇,则其智力又未免出党太尉下矣。
孔子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在庄子看来恐怕只是小知,但是我也觉得够好了,先从不知下手,凡是自己觉得不大有把握的事物决心不谈,这样就除去了好些绊脚的荆棘,让我可以自由的行动,只挑选一二稍为知道的东西来谈谈。
其实我所知的有什么呢,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比较起来对于某种事物特别有兴趣,特别想要多知道一点,这就不妨权归入可以谈谈的方面,虽然所知有限,总略胜于以不知为知耳。
我的兴趣所在是关于生物学人类学儿童学与性的心理,当然是零碎的知识,但是我唯一的一点知识,所以自己不能不相当的看重,而自己所不知的乃是神学与文学的空论之类。
我尝自己发笑,难道真是从“妖精打架”
会悟了道么?道未必悟,却总帮助了我去了解好许多问题与事情。
从这边看过去,神圣的东西难免失了他们的光辉,自然有圣像破坏之嫌,但同时又是赞美中庸的,因为在性的生活上禁欲与纵欲是同样的过失,如英国蔼理斯所说,“生活之艺术其方法只在于微妙地混和取与舍二者而已。”
凡此本皆细事不足道,但为欲说我的意见何以多与新旧权威相冲突,如此喋喋亦不得已。
我平常写文章喜简略或隐约其词,而老实人见之或被贻误,近来思想渐就统制,虑能自由读书者将更少矣,特于篇末写此两节,实属破例也。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一日,著者自记于北平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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