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人敢于发为什么的疑问。
那事实还是不够,他们要找寻出事实(tohoti)后面的原因(todioti)。
对于为什么的他们的答案常是错误,但没有忧虑踌躇,没有牧师的威权去阻止他们冒险深入原因的隐秘区域里去。
在抽象的数学类中,他们是第一个问为什么的,大抵常能想到正确的答案。
有一件事是古代的中国印度埃及的建筑家都已知道的,即假如有一个三角,其各边如以数字表之为三与四与五,则其三与四的两边当互为垂直。
几个世纪都过去了,未见有人发这问题:为什么如此?在基督约千一百年前中国一个皇帝周公所写的一篇对话里,(案这是什么文章一时记不得,也不及查考,敬候明教。
)他自己也出来说话,那对谈人曾举示他这有名的三角的特性。
皇帝说,真的,奇哉!
但他并不想到去追问其理由。
这惊奇是哲学所从生,有时却止住了哲学。
直到希腊人在历史上出现,才问这理由,给这答案。
总之,希腊的几何学是人类思想史上的一件新东西。
据海罗陀多思说,几何学发生于埃及,但那是当作应用科学的几何学,目的在于实用,正如在建筑及量地术上所需要的。
理论的几何学是希腊人自己创造出来的,它的进步很快,在基督前五世纪中,欧几里得的《原本》里所收的大部分似乎都已具备明确的论理的形式。
希腊人所发见的那种几何学很可表示那理想家气质,这在希腊美术文艺上都极明显易见的。
有长无广的线,绝对的直或是曲的线,这就指示出来,我们是在纯粹思想的界内了。
经验的现实状况是被搁置了,心只寻求着理想的形式。
听说比达戈拉思因为得到一个数学上的发见而大喜,曾设祭谢神。
在古代文明里,还有什么地方是用了这样超越利害的热诚去追求数学的呢?”
我这里抄了许多别人的文章,实在因为我喜欢,礼赞希腊人的好学。
好学亦不甚难,难在那样的超越利害,纯粹求知而非为实用。
——其实,实用也何尝不是即在其中。
中国人专讲实用,结果却是无知亦无得,不能如欧几里得的弟子赚得两角钱而又学了几何。
中国向来无动植物学,恐怕直至传教师给我们翻译洋书的时候。
只在《诗经》《离骚》《尔雅》的笺注,地志,农家医家的书里,有关于草木虫鱼的记述,但终于没有成为独立的部门,这原因便在对于这些东西缺乏兴趣,不真想知道。
本来草木虫鱼是天地万物中最好玩的东西,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抽象的了。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中国格物往往等于谈玄,有些在前代弄清楚了的事情,后人反而又胡涂起来,如螟蛉负子梁朝陶弘景已不相信,清朝邵晋涵却一定说是祝诵而化。
又有许多伦理化的鸟兽生活传说,至今还是大家津津乐道,如乌反哺,羔羊跪乳,枭食母等。
亚里士多德比孟子还大十岁,已著有《生物史研究》,据英国胜家博士在《希腊的生物学与医学》上所说,他记述好些动物生态与解剖等,证以现代学问都无差谬,又讲到头足类动物的生殖,这在欧洲学界也到了十九世纪中叶才明白的。
我们不必薄今人而爱古人,但古希腊人之可钦佩却是的确的事,中国人如能多注意他们,能略学他们好学求知,明其道不计其功的学风,未始不是好事,对于国家教育大政方针未必能有补救,在个人正不妨当作寂寞的路试去走走耳。
廿五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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