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开筵,前头人手不够,调走了偏院的几个小丫头。
婉婉也不在,只有吴娇儿拦门坐在梢间外头,湘帘放下来,做出守夜的样子——如果前头又打发人送东西来,就当做她已经睡下了。
吴娇儿低头看着手里的针线,数线疙瘩。
她在小甜水巷那些年,学吹拉弹唱,描眉画眼,就是没拿过针线。
这两天婉婉教她做针黹,将来若他们不成事,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她好歹能有个手艺傍身,给人缝缝补补,总好过做重堕风尘。
她全神贯注,直到外面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才恍然转醒。
再抬头,已经有一个瘦高的影子晃进来,在堂屋月光下的砖地上拉得长长的。
吴娇儿心下一跳,忙起身迎了出去,果然见李延琮醉眼朦胧,穿一身宝蓝丝绢直缀,正倚着供桌站着,一壁低着头按太阳穴,一面乜了她一眼,“她人呢,给我叫出来。”
吴娇儿忙道:“姑娘今儿下午没歇中觉,已经睡了,才将军送的那个栗子酥酪也叫人放起来了,说多谢将军,留着明儿早上吃。”
说完,见他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忖了半晌,又带笑道,“……将军想是吃了酒,可要坐下吃碗酸汤解解酒?”
论敷衍男人,她是老手了,但从前是妖妖调调的勾引,如今却像个风韵犹存的小嫂子似的。
李延琮挥了挥手让她下去,自己趔趄着步子往里间走,眼看就要撩帘子,吴娇儿急得心都迸到嗓子眼,紧紧追上来逼着喉咙低叫:“不成——将军,姑娘,姑娘睡觉呢!”
也不知李延琮听见没有,但他的确站住了脚,慢慢转回身,在门槛子上坐了下来。
两条长腿怎么搁怎么不对劲儿,索性跨过腿倚在了门框上,半天才说一句话:“她早上几时起来?我在这等着。”
“等、等着——”
吴娇儿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天亮还四五个时辰,您难道不睡觉,多早晚是个头呐?”
李延琮皱了皱眉,满脸落拓的不耐烦。
他没再说话,微阖的桃花眼像浸在酒里,漾着窄窄的一痕。
月色光华,满地摇晃的影子,有竹子,有石榴树的花叶,廊下的铁马,窗槅的如意雕花……寂静中的热闹,借着醉酒,他的心愈发乱上来。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想要见到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方才在席间看到了靖远侯夫人,随丈夫历尽艰险投奔而来,那张疲惫美丽的脸让他想起了她。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有她在的空气?和一个女人相处,看着她,不睡她,哪怕不说话,干受她两个白眼也是好的;从前不给他好脸色瞧,也许就像李十二说的,是因为他不惯于哄女人,没能放下身段说两句软话——不然那姓裴的还能比他大方?
不过一支儒生的酸笔,什么金风玉露,朝朝暮暮,就能哄得小姑娘五迷叁道。
李延琮坐没坐相,支起一条腿,手臂撑着膝盖,不端不正地想他的心事。
旷远的夜盛不下他浮躁的心。
兜兜转转又想回她,状似不屑地嗤了一声,可那两痕乌浓的多情眼,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脸上同样带了些恍惚神情的,还有溜回院门的婉婉。
才云收雨散,山洞子里不方便,她只好随便理理头发,待回来再洗澡。
裴容廷送她一路,快到的时候便止步在了一片矮山后,看着小厮又把她送到角子门口。
往常都有两个裴容廷的小厮在她墙外徘徊哨探,一个守着正门,一个守着角门,今儿这个跟着她的是守角门的,等她进去,便往回走了两步,远远给裴容廷打了个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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