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映入眼帘的是干爷那张极度苍老的脸,地心引力把他的眼眉、鼻翼及唇角两侧都拉出了极深的下八字形,眼皮下耷得遮住了大半个眼睛,只在缝隙间漏出浑浊的一点光,全脸唯一向上的皱纹是眼袋线,一左一右,像钩子,兜住臃肿下垂的眼肉。
每次看到干爷的脸,江炼都会对长命百岁这种事少几分热衷,觉得自己如果死在盛时,也挺好的。
况同胜褶皱层叠的厚重眼皮略略掀起,含糊地说了句:“炼子啊……”
小时候,况同胜叫他“小炼子”
,大了就叫“炼子”
,虽然有点别扭,听习惯了也就好了——况同胜就爱这么叫人,比如叫况美盈“盈子”
,叫韦彪“彪子”
。
但今天,“炼子”
这称呼让他很是不自在,江炼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被孟千姿几次三番朝他要“链子”
给闹的。
嗯,“孟千姿朝炼子要链子”
,真是绝佳上联,就是不知道下联该怎么对。
江炼想笑。
他把脸偏了偏,不想让况同胜看到他的伤处。
其实况同胜这老眼昏花的,根本也看不见,他只是尽量摆出个“睁眼”
和“看”
的姿态:“呦,黢黑黢黑的。”
“山里就这样,黑得早。”
普普通通一句话,突然就勾带起了况同胜早年的回忆:“山窝窝里,黢黑黢黑,我师父问我,是不是红花童子,还说,坟山上放了只女人的绣还还(鞋),我能拿回磕,证明自己胆子大,就收我……”
“天麻麻亮,师父让我去找店,找喜神房,米得门槛,米得窗户,喜神打店,老板要财的……”
江炼一直听着,间或嗯一声,况同胜太老了,说话老飘野火,上句还在说这个,下一句就离题万里,你不能提醒他,提醒了他会卡壳,像电脑当机,半天缓不过来——老实听着就好,听着听着,他就会跳回来了。
a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师父就说,坏喽坏喽,女人最不干净,叫女人破了童身,身上的火种就米得了……”
况同胜大声咳嗽起来,耷挂着的脸肉抖得厉害,咳完怔了一会儿,已经把方才那番话忘到了脑后,像是寻摸着该从何说起,好在这一回,终于接上了:“盈子她们,都还好吧?”
“挺好。”
“顺利吗?”
人都在,没缺胳膊没少腿的,算顺利吧,说不顺利还得解释——这么长的故事,刚起个头,干爷就该又睡着了。
“顺利。”
“那……那口箱子,有眉目了吗?”
江炼笑了笑:“快了。”
刚说完这话,漫山遍野、前后左近,渐次响起了细细密密的声音,如注如线,颇类黄沙打檐。
又落雨了。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