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黑三才十余岁,仿佛听说七爷因犯了什么死罪,朝延派命官前往半边街捉拿他,并且就地正法。
七爷倒好,一步不离半边街,待在他那红漆槽门黑漆巷的墨香园里等死。
命官进屋后,他就服服帖帖地让他们绑了双手,牵往街外的雄河岸边。
那是个正午,恰如古书上所说的午时三刻。
太阳惨烈,河面冒着绿蓝绿蓝的热气,两岸层层叠叠观热闹的人虽然兴奋,却被烤得蔫了巴唧的。
七爷昂挺胸,血气方刚,满面红光,自然见不出半点惧色。
开斩了,刽子手的大砍刀闪着逼人的亮光,呼地朝七爷的脖子劈去。
观热闹的女人和孩子们早捂住眼睛,将头别到一边。
男人们虽然眼睛鼓得很大,全身的血液却不由自主,全涌到了猛跳的心口上。
嘣!
终于听到一声响。
却很怪异,刽子手的砍刀根本就没劈进七爷胀鼓鼓的脖子,相反被很不客气地弹了回去,就仿佛七爷的脖子并没有长肉,却是用厚厚的牛皮绷起的圆鼓,而刽子手的大砍刀成了一根鼓槌。
再劈,又被弹回。
劈第三轮的时候,刽子手脸色惨白,双手颤,砍刀已无法举到平肩的高度。
最后,刽子手双脚一歪,再也支持不住,软到了地上。
那七爷仍然山样屹立着,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一旁的命官,当时也吓出一身臭汗,只得仓皇回京,细细奏明皇上,皇上念七爷命大,赦了他的死罪。
大难不死,七爷的心便开始膨胀,他狠下功夫,经营生意,购山买田,积聚起的家财,一天厚似一天。
后来还派儿子东渡日本留学,以图远志。
要不是农运来得这么快,七爷恐怕早就有了大的动作。
七爷不在,排佬大已当不成,黑三感觉有些茫然。
还是重操旧业,给人杀猪去吧。
可黑三生来死去,颠了那么多年,他不确定自己还沉得住气,去干这规规矩矩的营生。
黑三晃着衣襟,时不时摸摸腰际的鲤鱼刀,就这么幽灵般地在墨香园周围转悠了两天。
第三天,黑三一转一转,便转出街口,到了当年清廷刽子手剁七爷脑袋的雄河边上。
河面上没有绿蓝绿蓝的热气,河岸臂膀一般拥着雄河,不见当年七爷威风大振的丁点痕迹。
如今这里已成为雄河上有名的落叶渡,南通桂林,北接衡邵,来往商贩络绎不绝,很是繁荣。
就是到了夜晚,生意人或要赶时间,或因白天炎热,晚上凉快好上路,也有撑着竹篙过渡的。
那柳叶一般的木船就泊在河岸,没人过渡时,就静静卧着水波,有如处子。
船佬已回到半边街去了,船上难得见着人,过客总是自己撑船过渡。
有时船恰巧在对岸,过客也不着急,只稍候,对岸的石坎坎上,就会出现挑着货担过渡的人。
也有的过客不会撑船,搓着手正急躁的当儿,河中的渔人或撩波耍浪的顽童,已起动翅膀似的双臂,凫水近船,替你撑往对岸。
这天傍晚,渡口却一阵难得的宁静。
唯见黝黑山影浸润水底,间或一丝悠然的颤动。
黑三的感觉就莫名其妙地跟着悄悄振了一下。
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际,接着刷地抽出了那把鲤鱼刀,举到齐眉的地方。
左瞧一瞧,右看一看,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刀锋。
而后,黑三就不自觉地慢悠悠点了点头,那似笑非笑的脸色,在夕阳的光辉里,犹如一块炒熟的猪肝。
当晚,黑三那强健的身子,便浸到了船底墨黑的水中。
当晚,落叶渡就来了过夜船的客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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