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凌脚步一深一浅,踏落木纹层叠如云的桥面,也随他目光出去,但毫无停留之意,擦着他身要过,李弈却蓦地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
手底下是坚甲,坚甲下的开裂的伤口。
齐凌眉心紧锁,面颊抽动,硬将一口冷气生生咬在牙间。
李弈冷冷目光锁住他露出痛苦之色的侧颊,如鹰隼定睛,似猛兽衔颈,目中森然杀机,若能有形,已化作刀刃杀到生机流动的脖颈边。
“上一次见陛下,是在角抵场。”
齐凌此时旧伤未愈,征战半日又负新伤,血迹尚未干,此时业已力竭,登阶都数度撑扶栏杆,更遑论使力挣开他。
只得受他所制,一动不动,任他逆眸端弑,悲风拂颈。
“那次,你输给了我。”
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未尽全力,让你一回。”
李弈哑声笑着,笑声悲苦,像呜咽在喉咙里翻腾,忽猛地一使劲,握肩把臂,将他掷抵在廊柱上。
轰然一声,整座虹桥都在震。
高处风疾,呼啸着,争先恐后灌进,向甲缝里灌,底下便是百丈高楼。
纵有铁甲护身,齐凌脑中也撞得懵然一瞬,背里闷窒痛楚袭来,气血直涌喉口,又被他咽下。
李弈忽道“我从章华带来了三十一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
齐凌脊背微僵,面庞阴云骤起,郁郁积于眸。
李弈喉头不住滚动“其他人都死在诏狱里。”
“我知道。”
那只手猛地收紧,像铁钳,硬如山,几要捏变肩甲上的狰面龙首“你也知道我蒙冤。”
齐凌垂下眼睛“比你更清楚。”
他眼圈微微泛红“究竟为何”
齐凌转头着他,嗓音低哑“保皇后,保太子。”
说着,嘲意从眸中流出来“啊,自然我想不到我的皇后拼死,也要保你。
早知如此,我自会另择一法应对。
只是那时,牺牲你实在最方便。”
李弈握着他的手不住地发着颤,额头也鼓起道道青筋。
似乎随时,都能将他从这高入云霄的廊桥上推下去。
他心潮起伏,喘息重得几乎难以说出完整一句话“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他们受你驱驰,为你征战,你舍他们如敝履,你为天下之主,对错是非清浊都不辨”
“你为贼军所用,为夺北辰门,挝杀无辜,孰是孰非你不为贼军所用,替我攻城,生灵涂炭,又孰是孰非你今日杀我,主幼国疑,天下丧乱,谁清谁浊你今日不杀我,部下枉死,含冤莫白,又孰为清,孰为浊”
齐凌厉声问罢,见他面色变幻,一时答不出,冷笑道“人无一日不负人,谁活世上又不为人负,我既登此位,便一早就注定,此生所负之人千千万,便也为千千万人所负,皆是寻常。”
李弈呆住了,张开口,嘴唇颤抖着,一时搜罗不出词,只觉一句冷血寡情不足以尽道他为人,又竟无法反驳这些话。
“难道人命如草芥”
“非如草芥,就是草芥。”
李弈浑身战栗,遍体冰凉,仿佛落入深渊,又好像被一双始终照摄他命运的冷眼攫住了呼吸,沉溺深水之中喘不过气,不止手腕,握在他甲上的每一根手指头都在颤抖。
齐凌还是着他,生死系他一念,却浑然未惧。
笑容讥诮“我是天子,每一个决定都会有人死,你是将军,每一战也都会有人死。
莫非死在战场上,便人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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