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起身,替赵长赢拉起被角,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很晚了,别的事明早再说。”
我在做梦对不对(五)
今夜北风呼啸,倒春寒来势汹汹。
夜风在屋外横冲直撞,将窗棂捶打的呜呜作响。
赵长赢睁眼盯着昏暗一片的床帐,等不到一丝睡意。
在他头十几年的时光里,命运待他不薄。
明月山庄的三公子,最得娘亲宠爱,什么吃的用的都是头一份,父亲温文,德高望重,家庭和睦,兄弟友爱。
而他又是剑道天才,学武总比别人快上几分,成为剑盟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分。
可是命运所有的赠与,都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一夜之间,最爱的母亲离世,敬重的兄嫂被杀,父亲失踪,挚友反目……唯剩他一人茕茕立于世间,举目仓皇四顾,亲人,朋友……一个个竟皆离他远去。
束天风,束天风!
赵长赢猛地坐起,目光含恨,他一把攥住枕边放着的草木青,用力一拉,顿时寒光四射,将斗室照得雪亮。
师父,你常常教我,长生剑,求的是生。
故而修习之人当常怀生之心,慈悲、纯善、求真。
可是,可是……赵长赢眸间泛起痛苦之色,他一手抵住额头,倒映着凉薄月光的剑身亦倒映出他挣扎的面容。
可是……杀母弑兄之仇,不共戴天!
纵是那些高坐的低眉菩萨,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吧!
风哗地一声拍打窗户,像是无边怨气四溢,冲撞着这狭小的屋子。
赵长赢胸膛起伏,他怔怔地与那剑光对视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剑重归剑鞘,阖上眼,却如何辗转反侧也难以入睡。
“长赢?”
门被敲响,容与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漫漫长夜里显得尤为清晰,“你睡了吗?”
赵长赢惶然翻身坐起,他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睛红红的,煞是可怜。
屋外天寒,风声呜咽,赵长赢胡乱擦了擦脸,稍稍蹙眉犹豫了一瞬,应了一声,“进来吧。”
容与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赵长赢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腰间随意盖着一小毛毯,闻得脚步声,床上的人仍旧和衣而卧,并未有什么反应。
“我……”
容与坐到桌边,他将手中持的烛灯放到桌上,轻声道,“我来看看你。”
赵长赢嗯了一声。
“那日你见到我的时候,我也同你一般心情。”
半晌,容与突然开口。
赵长赢心里一紧,眼前浮现出初见容与时,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
“养病的每个夜晚,我都睡不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着更漏的声音,想,为什么是我?”
容与声音低低的,他甚少朝人剖白心迹,从前也并未对赵长赢说过这些话。
“可是人死如灯灭,死者不能复生,生者却还要继续。”
容与叹了口气,他捡起桌上的铜签,挑了挑灯芯,烛火发出哔啵的声响,陡然亮了起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容与喃喃念道,“我们本就一无所有,谈何失去?”
赵长赢不发一言,满室唯余二人的呼吸声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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