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他俩依然年轻,那时刘季还未当上亭长,只是个十足十的布衣百姓,而张耳,是刘季的偶像、魏国信陵君魏无忌门下最著名的门客。
外黄县的村舍中,他无比艳羡地望着张耳手中的环首大刀,听他得意夸耀,此乃信陵君亲手赠予的信物,出自最好的工匠之手,是整个魏地最快的刀。
此刻的刘季怔怔落下泪来,原来,张耳大哥也会说错,这世上最快的刀,是时间。
他重重叹了一声,说道,“朕知道了,张耳大哥是朕的好兄弟,可惜天不假年,走得太早了。”
堂下的萧何也拭泪道,
“赵王为一代名士,世所闻名,臣以为,谥号可以一‘景’字。”
“哦?景字有什么讲究吗?”
“谥法有云,由义而济曰景,布义行刚曰景,致志大图曰景,德行可仰曰景。
赵王游侠仗义,当得起这个字。”
“也好。
始皇帝废了谥法,觉得别人没有资格来评价他。
朕倒是觉得,人生一世,敢作敢当,就是要求个天下公论。
景字好,就要这个字,张耳谥为景王。”
刘季逐渐平复情绪,又柔声对张敖说,
“你这孩子,急匆匆来洛阳见我,也不多带点卫士,怎的拢共只来了十个人?这路上万一出点差池,我可怎么向你父亲交待?
这样罢,你先别急着回邯郸了,就在宫里多住几天,每日来学学军国大事,也去见见皇后和公主,陪她们多说说话。
等过几日,册封诏书与仪注准备好了,你再以新赵王之资,回去风光大葬你父亲。”
“臣,谨遵圣旨。”
汉初,皇权不下王国,对于各诸侯国境内的情况,刘季与中央一无所知,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重病的老赵王张耳在病榻上,与儿子张敖及赵国诸位老臣之间那番惊心动魄的托孤对话。
缠绵病榻足足小半年,张耳的身体宛如风中残烛,迅速衰弱了下去,花白干枯如稻草一般的头发与深陷的双颊,无不在诉说这具身体的主人已接近油尽灯枯。
他费力从寝衣中探出了皱巴巴的手,向跪在榻前痛哭的儿子伸去,张敖忙膝行两步上前,一手擦泪,一手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
“待我死后,敖儿立刻动身去洛阳面圣,一来,亲去报丧,二来,求尚鲁元公主。
皇后疼惜女儿,你唯有娶了她,才是真正安全了。
还有,此去洛阳,你万万要轻车简从,断不许带太多护卫,方能让陛下安心。”
张敖低头哭泣,狠狠点头,跪在一旁的赵国丞相贯高、赵午皆面露不忿之色,只是被悲恸的情绪盖了下去,不易察觉。
张耳却看在眼里,一时心内焦急,竟强行撑起了上半身,大口喘息着说,
“贯高、赵午,你们跟着我三十载,是过命的交情,我今天就把儿子托付给你俩
我这个儿子啊,人太聪明,心思活泛,容易招谤,也容易招嫉。
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主子,就务必助少主子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你们若敢从旁怂恿他,惹得大祸临头,便是我赵家的千古罪人我于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贯高、赵午二人闷声应了下来,不发一言,只不断叩首。
“这天下,终归是要姓刘的,咱们这几个异姓王国,不会长久。
你们好自为之,断不要尝试与刘季、吕雉斗,你们……斗不过他夫妇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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