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血流加速,耳朵一时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拨开路边草丛的时候,一团乌云一般的苍蝇撞了他满怀。
德内尔扔掉棍子,试图用左手驱赶这些令人作呕的苍蝇,但他很快发现,这些苍蝇身上居然粘着脓血。
();() “他妈的!”
在一处收割干净的苞米地里,密密麻麻地叠着几十具尸体,男人、女人、老人都有(虽然因为腐烂成巨人观已经难以辨别)。
这些尸体的皮肤下涌动着成千上万的蛆虫,孵化出的苍蝇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人显然不是游击队,因为游击队员的尸体就在德内尔的脚下,整齐地排成一排,头颅全都不翼而飞,尸体惨状同样使人不忍直视。
巴斯蒂安就在尸体中,那根由他的妻子朱丽亲手织成的围巾昭示了尸体的身份,一个丈夫不可能把这样珍贵的东西送人。
德内尔强忍着不适,任由粘着尸油腐肉的苍蝇冲击着自己的脸庞(甚至有不少苍蝇开始叮他下颚和右手的伤口),走到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旁,用棍子挑起那根已经发黄的白色围巾,随后将尸体翻过来,掀开了尸体上身的胸兜。
在胸兜里,德内尔找到了巴斯蒂安和朱丽的合影和其他的一些信件。
好吧,这就是他……
德内尔坐到了他的身边,打开挎包,拆开了那封由薇尔莉特代笔的家书,开始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念这封信:
“我的挚爱:”
深情的思念,热切的期盼,如今只能说予膨胀的腐尸和遮天的蝇虫了。
德内尔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在飞快地流失,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流血。
这种感觉很快成了现实,下颚的伤口再次开裂,除了剧痛以外,温暖的血流也再次肆意奔涌在他的喉咙上。
薇尔莉特的信不长,口舌遭受重创的德内尔花了不太长的时间便念到了结尾:
“即使现在……相隔两地,我也……依然……爱着你。”
这柄由薇尔莉特锻造出的,用来戳痛巴斯蒂安内心柔软之处的文字匕首,如今只能被德内尔用来给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施以酷刑。
面对眼前地狱一般的景象,德内尔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只肩负着一个妻子的期望,而在他面前的农田里,又腐烂着多少人的丈夫、妻子、父母或子女呢?
如果上帝真的是仁慈的……
“嗯……我又不是上帝,我怎么管得了那么多。”
德内尔努力扯动嘴角,做出微笑的样子,但终究还是被越发汹涌的泪水戳穿了表象。
在普特拉德克穆勒的死者,在甘德萨的死者,甚至更久远的——凡尔登、香槟、亚眠、贡比涅……尸山血海,遥无尽头的尸山血海……这其中当然也有德内尔不可磨灭的“功劳”
。
如果杀死入侵祖国领土的敌人,或者帮助饱受压迫的人去反抗专制暴虐的刽子手这样的正义感尚足以支撑德内尔冷峻果断地扣动扳机,报出一系列无情的数字将敌人轰成碎块,那么去别的国家里烧杀抢掠算什么?!
“快点,让上尉,你还在等什么?”
梦魇般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德内尔甚至已经不愿做出回答,毕竟无论他在脑海中拒绝多少次,都无法改变他那天已经开了枪的事实。
“正义这种事情,轮不到我一个罪人去主持吧。”
德内尔这样想着,干脆躺在了臭气熏天的尸体旁,想象自己已经死了。
();() “对不起,罗贝尔,薇尔莉特,泰勒,还有霍金斯先生、元帅……就这么结束吧。”
德内尔继续喃喃自语道,“杀人犯让·德内尔·戴泽南就此度过了罪恶的一声。”
臭气熏天的屠杀场,炽热的太阳,遮天蔽日的苍蝇……要是死在这里,就连苍蝇都是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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